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及君也》礼从容 文案: 幼年时,我隐约听过断袖二字,大约十几岁时,我方知自己是个断袖,又过了些年头,才知,我委实是个独情断袖。 并不是每个男子都能叫我心仪。 我与温行知在私塾做同窗的那几年,他聪颖,我中庸,他勤奋,我懒惰。 我送过他草蛐蛐、木槿花、零嘴... 凡是我以为好的东西,都想同他分享。 我为人有点抠门,谁花我银子我都得心痛,唯独给他花,我没什么感觉。 内容标签: 花季雨季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沈从 ┃ 配角:刘君平,书同,沈道文... ┃ 其它:私塾,国子监,纯爱,古代 第1章 木槿树下初见   初见温行知之时,我正值龆年,大约九、十来岁。   我在私塾大门口的木槿树下见了他第一面,彼时,那棵木槿树正是盛开的大好时节,秋风拂来,姹紫嫣红的花朵轻轻飘落,一朵落到了温行知的肩头上。   白衣卿相,那一年,岁月静好。   极少有人穿素白或桑白的衣裳,大抵是觉得不太吉利,颇为晦气。   寻常的白衣都没那么白,稍微泛点黄。可是温行知的衣裳,白如雪,比那丧服还干净。   我见那朵木槿花的黄花粉沾染了他的白衣,心头一时有些发热,便仓促迎上前去,拍了一拍他的肩膀,腼腆笑道:“兄台,这花染脏了你的衣裳,我给你拍拍,莫谢。”   书童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,那是因去年,爹说我素来亲近男儿,恐有断袖之癖,便叫我身边的仆从们都仔细担待着点,是以书童要扯扯我的衣角。   我龆年时并不知断袖为何物,没大放在心上,只觉得是父亲有些奇怪,我则见到秀气男孩儿就喜亲近。   我拍温行知肩膀的第三下,他身边的高瘦书童用一把扇子轻易挑开了我的手,劲道很大,令我手指发麻。   高瘦书童迈一步脚挡在了温行知面前,他面容阴郁,眼神之中暗藏锐利。   而温行知轻轻皱了下眉宇,似是去味儿一般,重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,他虽在低斥高瘦书童不得无礼,语气却没有半分责备,声音不轻不重,脸上的神情像是在说,你无礼的恰到好处。   我为人大度,和颜悦色的略过高瘦书童,向温行知拱手作揖道:“鄙人沈从,你可以叫我明渊,对了,我是知县家长子,年方九余岁,尚在蒙学。”   温行知那会儿只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名讳,就踏去私塾,脚踩落花入了宅门。   他身边儿那书童的穿着打扮倒像是个扈从,方才高瘦书童挑开我手的那一下,看得出来是个练家子。   我一时觉得温行知带了个会武功的扈从很了不得,便摸着下巴,想等放堂时,回去同父亲说一声,给我也配一个会武功的书童。   我瞥了眼身边头脑简单又笨手笨脚的书童,摇摇头跟着进了私塾去。   去学堂时,我脑中浮现了方才温行知站在树下,望着木槿花的样子,他翩翩白衣,生的唇红齿白,周身有一股清贵之气,出身定不凡。   其实我从看不上木槿花,只觉那花,色泽艳丽,花朵到大不小,姿色过于中庸。   如今回头望一眼,竟觉得木槿花有点儿好看了。   温行知不比我高,他的年纪似乎小我一些,应是私塾蒙馆新来的插.馆生,蒙馆的学子大约六岁就可上学,一个学年里断断续续的总有新来的学生,蒙馆和经馆的学生良莠不齐,年纪也不齐。   官家少爷瞧不起商家子弟,商家子弟又瞧不起破落户,因此学堂子弟们互相闹心的时候,颇多。   想到那新来的白衣小少年,我略微加快了脚步入堂,此时,小书童扯住我的衣角,他嘟嘴生气道:“少爷,方才那书童好生无礼,他家公子也是,做模作样,忒假,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从。”   这最后一句话我就不爱听了,小书童反应迟钝,方才的事,他此刻才回神过来晓得生气,若真应了最后那句话的景,我岂不也跟他一样笨钝?   我挥开书童的手,轻哼道:“就你话多。”   今儿来得稍早,夫子还没来。   学堂里可热闹了,有的小子在读书,有的学生在抄写昨日被夫子罚写的文章,有的垂髫孩提调皮的钻到桌下玩闹,有的少爷则和商家子弟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,说话粗鄙者有之,文绉绉者有之,言语放浪者亦有之。   几个家里有官的少爷同我打了几声招呼,我应了招呼后,在学堂里仔细扫视一圈。   温行知坐在最后一席静静的看书,他身边儿的位置被高瘦书童给占了。今年蒙馆的学生不多,席位空缺了一些,书童同席而坐,夫子不会说什么。   可眼下,我想和温行知做做同席,大抵是因为他模样长得好。   冰清玉洁本是用来形容女子的,我觉着来形容温行知也很恰当。   我理理衣襟,双手背后,步伐稳当的走到最后一席去,我握拳轻咳一声,和蔼可亲的问道:“我缺个同席,你缺吗?”   温行知看着书,声音清冷,“不缺。”   这厮看起来没什么人情味儿,态度冷冷清清的,生得如此好看的一张脸,却没有半分表情,不过,他越这样,我越想亲近亲近他。   我把目光转至高瘦书童身上,我和气笑了笑,“让让,你把本少爷的位置给占了,我昨儿的位置就是在这。”   高瘦书童是个木头脸,他面无表情的拿出砚台和墨锭,慢悠悠的开始磨墨,他一板一眼道:“公子吩咐我研墨,主子的命令小的不敢违背。”   一主一仆不进柴米油盐,看得出来不是好惹的家伙。   在未摸清温行知底细之前,我还是和气待人为好。   我挑了他们前方的位置坐下,不气也不恼。   我的书童撇嘴道:“一看就不是家生子。”   家生子即是府里仆从所出的丫鬟小厮,自小由嬷嬷教养过,所以礼数周全,为人规规矩矩。   而外头买进来的仆从,没什么规矩教养,需要仔细调.教一番,才能用上,不过一般都是在屋外做活,能进里屋伺候的都是家生子。   书童的话明里暗里讽刺对方没教养,我便像温行知方才一样,不轻不重的低斥书童几句不得无礼的话。   后面两个木头,没有什么反应,看书的看书,磨墨的磨墨,就是高瘦书童的眼神有些阴婺。   真是反了,本末倒置,仆从竟比那主人还凶,嗯...他有功夫,他了不得。   杨夫子手持戒尺和书本走进来,学堂里顿时安静了,几个少爷连忙归位,都是挨过戒尺打的人,自然知道夫子下手的轻重,一个个不敢怠慢了规矩。   杨夫子先用戒尺点了一下温行知,叫他做介绍。   温行知规矩站立起来,做了一个拱手礼,他的声音略微清脆,“学生姓温,名行知,外乡河郡安邑人,家中从商辗转来此,小可不才,还请先生指教。”   他是商贾之子,令我委实诧异了一番,商贾之子岂有他这种雍容的气度?他看着倒更像权贵子弟,可温行知的神情又不似说谎。   我便想,温行知将来,或许非池中之物。   夫子摸摸白胡子,轻嗯一声,“字号呢?”   温行知颦了下眉头,他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着。我心中猜疑他没有字号,便拿了毛笔在宣纸上写下明源二字,我稍微抬起宣纸,给温行知看。   他淡淡扫了一眼,对夫子道:“字...明源。”   我有些欢喜,温行知竟用了我给他取的字号,我的字号是明渊,方才想到渊源一词,便给他取字号为明源,还算相配。   夫子一笑起来颧骨就会耸高,他打趣道:“明源?你与前面的明渊莫不是远房亲戚?”   学堂里发出三三两两的偷笑声,少爷们笑,书童也笑,不过大多都捂着嘴,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,这夫子是附近私塾里最严厉的一个,还会揪人的脸。   温行知剜了我一眼,他不冷不热道:“非也,学儿不识他。”   夫子也不打趣温行知了,他的戒尺往下点了点,示意温行知坐下。   我回头无赖一笑,嘘声道:“怎么,是你要用我的字号救急,不道谢便罢,反给我回赠白眼,这德行哟,要不得。”   温行知低眼看书,他清浅道:“那便多谢。”   我一怔,嘴角越咧越开,“你要如何谢我?”   他缓缓抬眸,那双细长的眸子澄澈不已,“你要我如何谢你。”   我注意着夫子的动向,把头转回去后,竖起本子遮了脸,才回应温行知,“我要你与我做同席。”   温行知回绝道:“不做,你话多。”   “我话不多。”   “多。”   我一阵无言,小半会儿后,听见温行知对那高瘦书童说:景铄,墨要磨的浓一些,书写的字才好看。   原来那高瘦书童名为景铄,取得名字甚是大气。   不像我的小书童,我爹头回把他安排给我时,让我随意做主给他取个小名儿叫就是了,我看他模样蠢笨,生的又不好看,也懒得费心去取什么金玉般的名字,便给他赐名为书同。   叫起来顺口,也配得起他的模样。   只不过,我初入学堂时,每次唤他书同,十有八.九别家少爷公子的书童都会应我一声,故此,那几个清高少爷说我乏趣的很。   我也是无奈,叫一声我的仆从书同,怎么就乏趣了?   我这人念旧,叫惯了不便改,就一直叫下去了。   孩提年纪的学子,正是好动之时,不安分规矩学习,喜在学堂里插科打诨,引得夫子连连生气,夫子展露出戒尺和手,又是打手又揪脸的惩罚几个泼皮,还有几个学儿被罚跪在后头,焉了。   夫子好罚本是常事,我父亲还愿夫子多多教训教训我,我在家爱胡玩,同在学堂里是两个模样,于是乎,在沈道文眼里我就是个十足的纨绔少爷,不好管教。   各路子弟家中都秉承着不打不成器的道理,所以从不干预夫子教训人,杨夫子在城中已算最严苛的先生,在他手下调皮的新学子,也蹦哒不了几日。   不过若是官家子弟,杨夫子下手会留几分情面,则是轻打轻骂,其余的破落户学生可就惨哩,揪脸罚跪不在话下。   我乐得看杨夫子气急败坏的教训人,他生气的模样甚是滑稽,吹胡子瞪眼,面如关公,嗓门儿够大。   耽搁了时间,也能少上一点课,偷得浮生半日闲,耳边少了乏味的念书声,我的精神便好了许多,谁没个厌学的时候?   我偶尔会转头瞧瞧温行知,他的性子活脱脱是一个安静书生,旁的嘈杂声,半点也不影响他,他似乎爱看书,一目一行看得很仔细,还会用毛笔尖儿做个小记号。   景铄隐约有些防备我,若我一看温行知,他就会露出监视的眼神,这只护主的犬,那啥,有些过了。   好不容易挨到放堂,我邀请温行知去我家做做客、交流交流学术。   他为人清冷,不理不睬的走了,一身白衣的他,蹁跹出尘,真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。   我看着温行知的背影,看了半晌才醒神回家。 第2章 乌嘴   回到府衙,沈道文必然要检查我的学业一番,他望子成龙,眼巴巴的想我出息,期盼我考了进士再去京城做探花或状元。   我如今觉得为时尚早,不慌,况且我资质不算过人,学业半温不火,便觉得那状元是天上儿一闪一闪的亮星星,难摘。   沈道文人到中年才谋了个七品芝麻官做,他与我说过,他自小便想当父母官造福百姓,也望功成名就,只是他学业中庸,做了个知县似乎已到顶了。   我父亲贪当官,却不是贪官,相反,他为人极清廉,因此府衙中的开销用度比较拮据,丫鬟小厮也不多,好几年没添人了。   说起沈道文做官,还是靠了我母亲的娘家,当年知县名额已达到上限,沈道文险些错过了为百姓父母官的资格。   我娘李氏原先是京城尚书府的庶出,她自小谨言慎行的服侍主母,得了点青睐。   于是有幸低嫁给称心如意的沈道文,做了嫡妻。   若当年李氏高嫁给他人做妾,也未尝不可,只不过沈道文身家清白,一表人才,当时又是进士,所以李氏选择下嫁给他做了正房妻子,日子过得虽拮据,但是很顺心。   沈道文和李氏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。家中左不过只有一位姨娘,连个二房正经夫人都没有。   我亲祖母早逝,嫡祖母是祖父的续弦妻子,他们如今在西南的沈家宗房,沈道文当初是第一任祖母的嫡出二儿子,现在他分了家出来在邯郸为官,所以咱小沈府没有大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与龃龉,清心极了。   再说王姨娘,她的地位也就比一等丫鬟高一些,说到底还是个下人,她所出一女,才算正儿八经的主子,不过庶妹明纱养在我母亲膝下,按照规矩明纱只能唤主母为娘亲。   王姨娘一面伤心没有养女儿的资格,一面又高兴明纱被抬了身份,明纱养在李氏膝下就算半个嫡女,若她得了李氏欢心,李氏将明纱的名字上了族谱嫡出,以后明纱出嫁也能谋个好亲事。   明纱是庶妹的闺阁小名,与我的表字明渊一样,她大名唤沈月,只有家中人知道,以后她出嫁了大名便只有丈夫知道,女子的名讳是不能随意让人知晓的,小名的话就另当别论。   庶女的命运往往掌握在当家主母手中,姨娘过的好不好,除了要巴结老爷,更要伺候夫人。   这些年王姨娘在李氏面前服侍的唯唯诺诺,为妾贤淑,没什么坏心眼,也晓得讨好我,她的日子自然比别家的姨娘好过。   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孩提弟弟,他喜欢吃手,哈喇子直流。   二弟明书大庶妹一岁,庶妹如今尚在襁褓之中。   家中的学业压力目前皆压在了我身上,我就盼着明书快些长大,帮我分担分担沈道文的期许。   我向沈道文提出要个会武功的书童,不幸,被驳回了。父亲斜睨我一眼,直言道,没钱。   我近来没有再跟哪个小厮亲近过,沈道文可高兴哩,他不晓得的是,我将注意放在了温行知身上。   景铄在学堂里扮演的不叫书童,而叫镖行或扈从,有他在,无一人能靠近温行知,也没人敢挑衅温行知,几个少爷只能过过嘴瘾,贬低商家出生的温行知。   我颇觉奇怪,学堂里就数温行知长得最好看了,他学识也高,竟无一人与他交好,不管是为商还是为官的子弟,都看他不顺眼。   难道,是嫉妒么?应该是了。温行知的模样万里挑一,学识又渊博,天资聪颖,杨夫子日日都要夸他一道。   每回学堂里发生什么口角,只有我一人站在温行知这边帮腔说话,尽管温行知默不言语,我还是要帮他,因此景铄待我的态度稍微和气了些。   我年纪渐长,这些年,温行知虽没有跟我火热朝天,我们之间也算有几分同窗交情,我路过集市,看到什么好玩的、好看的、好吃的,有时顺手买下来就捎给了温行知。   他不接受也不拒绝,小玩物通常跑到了景铄那儿去,糖葫芦糕点也下了景铄的肚,反正我送的玩物零嘴,温行知就没正眼瞧过,不过,我仍乐此不彼。   我昨夜费心折了一只草蛐蛐,是从书同那儿学来的,今儿去了私塾,我双手捧着送给了温行知,他拿起草蛐蛐看了看,兴趣索然的放在案桌上。   他性子安静,喜看书,还看兵书,总之会看我各种看不懂的书,上到天文地理,下到孙子兵法。   一缕斜阳照进镂空的木窗里,他的束发被染成了金色,一双柳叶眼细长上挑,他秀挺的鼻子宽窄相宜,一张朱唇轻抿,下巴尖润若女。   我撑着手观赏面前的美男画,心头隐隐在发热。   “啪!”   我捂着额头,吃痛道:“行知,你...。”   温行知冷哼一声,“靠那么近作甚,莫不是又将我认作女娇娥了?”   我近来也就说了几句,他男生女生像,长得眉清目秀,不是女娇娥可惜了。   我讪讪笑了笑,眯眼瞧他,“本少爷想仔细看看你长得有多美,不给看么?枉你受了我诸多小恩小惠,真是没情。”   温行知提笔写字,他随口问道:“离科举之时,还有多久?”   我沉吟了片刻,回答道:“我爹最近爱念叨,大约还有小半年,”我微微一挑眉,“你是期许着考解元么?你学识渊博,不必担忧,该担忧的是我,我考个甚,都要仔细再仔细。”   温行知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,他轻嗯一声,眉宇之间有一丝忧愁。他常常习完夫子所教的知识,又自学其余学识,反正抽不出多少空与我说话。   我疑虑,他家中从商,用得着这么勤奋么?或是说,他爹娘也厌弃了商人的低贱,想从官家了?   话说回来,以温行知如今的文学,去蒙馆当个小夫子不成问题。   乡试早就过了,考中秀才的童生不多,我是其中一个,经馆的同窗们近几年都在准备考进士的事,我这半吊子不温不火,也不着急,人各有命,着急也没用。   我的性子稳稳当当,不过我爹...皇上不急太监急,我耳朵都快被他的唠叨念出茧了。   次日,我从李氏那里听来一个趣事,第一时间就想和温行知分享,上早课之前,我抢了景铄的位置,对温行知娓娓道来,“我娘说城北有个员外的庶女,从小画本上看来庶女欺负嫡出的故事,她回头就迷了心窍似的对自己嫡长姐不尊,还淬了一把口水,那嫡女气急了,当时没往大夫人那儿去诉苦,她直接跑上宗祠一告,宗族长老就把庶女和姨娘发配到了寺庙里静心去,当老爷的面上无光,被人传宠妾不尊妻,他发了狠话让庶女和姨娘再不许归家,可让城里的夫人太太们看了一场好戏,近来各家的姨娘奶奶竟安生了不少,这是我娘昨儿跟我说的。”   温行知几年来,难得露出了和煦的笑容,他的小白牙亮眼整洁,衬得朱唇越发红润,他叹息道:“这庶女失心疯了不成,哪家哪户的庶女不战战兢兢的巴着主母和嫡出,她这一出,可谓是奇闻,被发配到了寺庙去也是咎由自取,还连累了她亲娘,可悲可恨,小画本害人不浅,蒙蔽无知小女。”   景铄也笑出了声,他插.话道:“那嫡出小姐倒是利索,晓得往宗祠告状,省事儿。”   趁温行知露笑的劲头没过,我打铁趁热道:“行知...我想与你做同席,想了许久了,你行行好答应吧,我还可以向你讨教讨教学识。”   景铄眉头一蹙,我稳坐不动,温行知思虑了小半会儿,方点头道:“好,只是我学习时,你莫要打扰我,否则我就让景铄把你请开。”   我掏了掏耳朵,睁大眼睛问道:“此话当真?”   “当真。”温行知背着光,一袭白衣胜雪,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,他清雅飘逸的气度如神秘的尘世中仙,清淡的眸子有一种宁静之感。   “当真...当真就好,你终于答应了。”我脸上的笑容如涟漪一般越荡越大,这算是我近年来比较欢喜的一件事,我跟温行知求做同席求了几年,他此刻真真答应,叫我生出珍贵之意。   学识好的人,夫子喜爱不及,温行知性子虽有些孤僻,夫子全然看不到,夫子看到的都是他好的那面,温行知的同席,从没有人坐到过,除开景铄,我是第一人。   景铄站在温行知的左手边,他欲言又止道:“公子...怕是不好...这...这...。”   温行知态度淡然道:“无妨,沈公子为人热情,谦谦君子,值得一交。”   景铄不冷不热的睨了我一眼,他闷闷的站在桌边磨墨,小声嘀咕道:“那我便得站着了...。”   温行知笑笑不语。   我撑着头,吊儿郎当的看向景铄,“前面不是还有位子吗?左右你坐了几年,也没见夫子说你,说句不好听的...你啊,有颗少爷心却是书童命。”   没看见景铄是怎么使招的,他点了一下砚台里的黑墨,迅速一甩手,一滴墨就甩到了我的嘴巴上面,我下意识的用手背一擦。   黑黑的墨水晕开,想必我的嘴巴已变成了乌嘴。   景铄窃笑道:“黑嘴,与沈大少爷极配。”   书同连忙拿来帕子给我擦污渍,我心头蹿起了一股无名火,我还未作势骂人。书同就撩起袖子,气冲冲道:“你这个没礼数的臭书童!识不清自己的身份是吧?!真真是没教养极了!哪家的仆从像你啊!”   景铄捏了捏拳头想出招,温行知拿镇纸木一拍桌子,他动气斥责道:“景铄,道歉。”   这次温行知替我做了主,我也不便再发怒,我的脾气大抵是私塾里最好的,跟我交好的人多着呢,只是我和温行知走近后,旁的官家子弟与我疏远了许多。   景铄不甘不愿的向我低头道歉,温行知又压低声音道:“是我平常太纵容你了吗?”   景铄神情一紧,他单膝跪地道:“公子,景铄...下不为例。”   习武之人的习惯很不一样,连下跪都像是绿林好汉似的。   温行知随手从景铄的腰间取下一个小葫芦,他扯掉葫芦塞子,小口儿里隐约飘来酒味的清香。   温行知从怀里摸出帕子,他倒了倒葫芦,将帕子浸湿后,就递给了我,他略感抱歉道:“我替景铄向沈公子赔罪了,他自幼调皮,学了些三脚猫功夫,不大受人约束,较为目中无人,我回去会好好教养他,诺,擦擦嘴吧。”   他温润如玉的模样让我心头的气消了一大半,我接过帕子时,不经意触碰到了他凉凉的指尖,我竟还想再碰一把,只不过温行知收了手,我也不好故意去摸摸他的手。   我用沾酒的湿帕子擦嘴,因看不见擦干净没,我本想唤书同帮我擦嘴,转念一想,我将帕子塞进了温行知手里,我趁机抚了一下他的凉手,他并未察觉。   我连忙把嘴凑近了一点,腼腆道:“行知,你看看哪儿还没擦干净,帮我擦擦。”   温行知清浅笑了笑,他抬起手用帕子帮我仔细擦嘴,“该是我来赔罪,是我疏忽了。”   书同瞅了瞅我们,多嘴道:“温公子,你们都是金贵之人,不懂得照顾人,还是我来吧。”   我悄然享受的美妙心情,顿时被书同给破坏,我眼睁睁的看见温行知将帕子递给书同,我的喉咙卡住了一般,说不出任何话。   面前出现了书同的那张馒头脸,我想一拳头给打平了,再搓来揉去的折磨。我露出虚伪的笑脸,心里谋划着等回去了再收拾书同。   我嘴上的污渍擦干净后,稍觉唇部有些辣热,便吩咐书同给我倒杯茶来,嘱咐要凉的,用凉茶润了润我的嘴巴,总算不热了。   张夫子不慌不忙的从屋外踱步进来,赖皮少爷们连忙归位,个个装模作样的正襟危坐。   我头一回跟温行知这样脱俗出尘的人物坐在一起,个中滋味儿美不可言。   张夫子理理书卷,特意看了我一眼,我示以微笑。   他不紧不慢道,“知州家少爷和明源同坐,想必学识有所提升,我今儿就来考考你。”   我趔趄了一下,最怕的就是被夫子抽学问了,庆幸的是,我有不懂之处,温行知会压低声音,悄悄把答案说与我听。   我爹上半年就升官做了从五品知州,这次还是靠了我母亲的娘家,李氏一母同胞的兄长名为李臻广,是我亲舅爷。   舅爷三十余岁,虽是庶子却有出息兮,不比尚书府的嫡子差,他时来运转,懂得帷幄资源,频频立了功,左不过几年的时日,便坐到了从二品巡抚的位置。   顺带也提携了一下我那“贪官”的清廉父亲。 第3章 识清自身   自从与温行知坐了同席,我在念书上更投入了,旁的不说,他感染人学习的能耐相当大,我每每见了他认真,便想比他更认真。   虽认真不过他,总的来说,提升了我不少学识。   得了张夫子的夸赞后,我回府上就王婆卖瓜的说夫子如何如何夸赞我,书同在侧作证,沈道文因此赏了一个貌美如花的通房给我,那娇滴滴的通房还是我屋里的贴身一等丫鬟,小名唤春芙。   我若真想与女子品尝春宵,早该办了。   我不仅没有品尝的冲动,还觉着春芙变成了通房丫鬟很碍眼,我堵心呢。   我那时蹦出了一个念头,若品尝的对象是温行知.....我...我立马打住了禽兽之念,我与他皆是男儿郎,又怎可...怎可...有品尝春宵之事。   我回想起几年前,沈道文担忧我有断袖之癖,我如今长了几岁,算是晓得了什么是断袖,各家少爷悄悄养男宠玩乐的,不在少数。   达官显贵所玩的断袖风越演越烈,养男宠已不是什么稀奇事儿。   可沈道文这般的严父,不会许我有龙阳癖好,思及此处,我胸闷郁结。半晌,不禁有些怔然,便越发确定自己是个断袖。   断袖苦啊,得藏着掖着,不让旁人知晓。   我在里屋唉声叹气,春芙沐浴过后,穿着单薄透明的里衣,面红耳赤的向我走来。   她毕恭毕敬的福身,欲语还羞道:“大少爷,春芙...来了。”   我抬眼一瞄,春芙的里衣若隐若现,隐约能看见鲜艳的红肚兜,长发及腰的青丝略微散乱的搭在肩上,她小脸透红,秀色可餐。   春芙不安的动动脚尖,小心翼翼的再唤我一声大少爷。   此时,我想到了一个妙计,我朝春芙招了招手,示意她坐到榻边来。   春芙是屋里侍奉的贴身丫鬟,我的床榻,她自然坐过。她小步小步的挪过来,身姿诱人,我往昔可没看出来她有如此妖娆。   春芙坐下后,把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想替我宽衣,我及时捏住了她的手腕,春芙更娇羞了,她又娇声唤了我一声少爷。   我不由自主的想,若是温行知有一天这样娇羞的唤我少爷,那...那我的骨头可能会酥坏,我甩了甩头,先该解决眼前的小麻烦再去想入非非才好。   我咳嗽一声,清了清嗓子,引鱼上钩道:“春芙,我同你有个交易要做,你做还是不做?”   春芙的眼神有些迷惑,她不解道:“不知少爷有何交易要和妾身做。”   我思忖了片刻道:“过了今夜,我抬你做姨娘,等时日一久,再抬你做个侧夫人,我有...隐疾的事,你莫要告知旁人,”我故作难过道:“我最近就知身体不对,悄悄去了医馆诊治,大夫说我的隐疾是天生的,恐怕治不好,我不想爹娘伤心,好阿春啊,你替我守口如瓶行吗?”   春芙震惊的捂住了嘴巴,她的神情很纠结,她犹豫半晌,消化我的谎言后,她才启齿道:“少爷.....妾身真能当上主子吗?”   我加以利诱,言辞恳切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,你若不想一辈子守空房,我恢复你一等丫鬟的身份,你继续当大丫鬟。你若想荣华富贵,衣食无忧一世,就与我做戏给旁人看,若将来我开了府邸,也不会亏待于你,他日我不再用你遮挡之时,你若想找个清白夫家,我也帮你许配。”   我这主子算是做到仁义尽致了,谋个信任的女人做遮掩,可保我几年高枕无忧。沈道文不风流,自然也不会要求我三妻四妾,最多要我传宗接代,传宗接代的事以后再想办法,先把燃眉之急化作护盾,才是正经。   我的说法是个丫鬟都会心动,春芙连忙点了点头,生怕我反悔了似的,她保证道:“少爷,春芙定不辱使命,绝不向旁人透露半分...你的私事儿,春芙会像往日一样,尽心尽责的照顾你的饮食起居,好好做个小夫人给旁人看。”   我抹了一把汗,终是心安了。   度过今夜,我装作喜欢春芙的模样,在清早用膳时,我向爹娘报备了一声,就将春芙从通房丫鬟提做了姨娘,姨娘算是半个主子,想要从丫鬟变成侧夫人,春芙身份悬殊,还有的熬。   沈家虽不是大富大贵,规矩也不差权贵家族半分,李氏是从尚书府出来的庶女,她做主母的手段,游刃有余,沈道文敬重她多年,不是没有道理。   春芙一夕之间从丫鬟变做了小姨娘,使得我屋里的那几个侍女蠢蠢欲动,我暗中吩咐春芙盯紧了那些想爬我床的丫鬟,未免有丫鬟看多了市集上的小书,给我下春.药,我的清白之身则不保。   干净的断袖便也做不成了。   若要将贞操给女人,不如...给温行知。   我的想入非非终是个人做梦,温行知那般的高华人物,哪会与我厮混?我如今能摸摸他的小手已属难得,况且我亦不晓得温行知有无龙阳癖好,贸然亲昵,怕引得他嫌恶。   浑浑噩噩过了几月,三伏天闷热,暑邪侵身,我身子懒怠胸闷头昏,我并未声张中暑之事,喊了书同拿来玉器,沾着酒,吩咐他给我刮痧。   我趴在榻上,后背虽火辣辣的疼,精神倒爽利了不少。我中个暑也要关怀温行知有没有如此,想要差人去他府上问问好,突然记起,我不知他家中地址。   说来也怪,温行知总是回绝我去他府上做客,我请他来我府上,他也不来,他这样孤僻,我担心他将来就是中了状元,也做不好官。   而且景铄对温行知从来寸步不离,生怕有人要欺负他家主子似的,家中从商者,怕是被山贼抢劫过,因此才要带上镖行不离身吗?   可这是大城内,距离天子脚下不远,哪会有歹人跑到闹市公然行抢,这不是嫌命长么?   不过温行知的票子忒多,我有回见他在店铺购置上好的笔墨砚台,随手就掏出了一张银票,连我都没有如此阔绰过。   我匣子里存的银票统共不过五张。   温行知身上的行头都是极好的,那身素白的衣裳,我仔细瞧过了,是上等的冰蚕丝绸,他腰上系着透白的和田玉挂坠,且瑕不掩瑜,瑜不掩暇,这块宝玉成色极好。   看他的样貌气度像个权贵少爷,看穿戴才觉得他是商贾之子,他露财,一看便是富得流油的少爷,容易遭白日鬼偷。   我恍然,是以景铄要寸不离身,商家人重视安全真不假。   我虽中了暑邪,身体有恙要抱,却不想差人去私塾告两日的假。   我心系温行知,觉着若少见他一日,也可惜的很。   竖日一早,我出门前喝了一碗酸梅汤解暑,才坐了轿撵前去私塾。   到大门口,我瞧见木槿树盛开了些花朵,其颜色浅淡,开出了五星状,花瓣根部颜色略浓,我以为比完全盛开时的花朵要好看,粉粉嫩嫩的,瞧着略秀气。   我想起温行知喜爱木槿花,便唤书同抗我上去摘花,我坐在书同的肩膀上,身子晃晃悠悠,颤抖着手,摘了好几支花,连未开的花苞也给折下来了,可惜哟。   怪我有恐高之感,手抖。   不叫书同替我摘花的缘由是,我亲自摘,显得有心意。   我将木槿花合起来,摆弄了一阵,再喊书童折些绿叶来,掺和在一束花里头,好看极了。   我不怕温行知迟来,自从他来私塾后,就数他这小后生来得最早,我再早也早不过他,他落得勤奋天才之名,诚然的,名副其实。   我捧着木槿花,小跑着进了学堂,没看见温行知的影,却见了景铄的人。   我看了学堂几圈,也没瞧见温行知的影子,便问道:“景铄,行知呢?”   景铄郁闷的撑着头,语气充满了懒洋洋:“公子中了伏邪热,在家修养呢,非得差遣我来听课,还叫我回去讲给他听,一丝一毫都不能差,可我是个莽夫,如何记得一丝不差?”   我心头失落,叹气宽慰他道:“这事儿好办,张夫子讲什么,你握笔一一记下,不就成了吗?”   景铄双眸一亮,很快又黯然了,他低声道:“要我拿笔杆,简直...比握剑还难。”   我才不关心景铄的难题,趁夫子没来,我抓紧问道:“你府上住哪儿?我去...探望探望行知。”   其实我从前偷偷摸摸跟踪过他二人,只不过景铄带着温行知轻而易举的就能将我甩掉。   景铄狡黠一笑,“你若帮我写一份今日的课堂概要,等放堂后,我亲自领沈大少爷去府上做客,景铄知沈大少爷想去温府的紧,我今儿便能让你得偿夙愿。”   对于景铄的没大没小,私塾里的少爷都已习惯,看得出他不是一般仆从,便当另论了。   我一拍胸脯,豪气答应道:“成交!”   我怕那束木槿花焉了,就命令书同去屋外的小池塘边,定时给花洒洒水。   此刻张夫子讲书,景铄替我研磨,我一边听课,一边集中概要精华,落笔写在了纸上。毕竟这是要给温行知看的文章,我归纳的很细致,字迹毫不潦草,规规矩矩,整整齐齐。   我看了都赏心悦目。   怕景铄诓我,我取了他腰间的挂坠做抵押,起初他不同意,我威胁要罢笔,他一怂,就把挂坠给我了。   我满意的继续书写文章,下笔如有神,字迹起伏跌宕,刚柔并济。   旁的不说,我的字迹练出了个人风范,沈道文也夸过我字写的好,我想着下午温行知也许会夸我,便更卖劲儿的写了。   我一听夫子念书就想打瞌睡,想起要帮温行知归纳学识概要,便拍了拍脸,睁大眼睛继续写。   张夫子以为我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,他特意踱步到我案桌旁瞥了几眼。   瞥到我在用功时,他对我好一番夸赞,原话是: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明源实乃勤奋之人,明渊如今也晓得用功了,有可为,有可为,”张夫子又回头看了诸位一眼,“尔等小童生和老童生,好些学学罢,莫要不以为意,不管是在私塾长学的童生,还是短学的童生,都该学好咯。”   诸位少爷应付道:“玉不琢不成器,夫子教训的是。”   张夫子夸赞我,我心里美妙滋滋,就是不敢再回去同沈道文说夫子夸我了,免得他又给我许个夫人亲事,我这小心肝儿,吓不得。   我年纪不算大,也同沈道文说了,要立业再成家。他欣慰极了,算是赞成我先立业的事。   至于李氏颇有怨言,碍着当家老爷的话,没有迎面数落于我。 第4章 探望   卯时放堂,外头的轿撵早早就等上我了,我藏起景铄的挂坠,单手拿着木槿花。   书同替我掀开轿子前面的帷裳,我坐进去后,叫景铄在前面带路。   景铄扁扁嘴,不满道:“我家公子坐轿子,也会叫我一起坐的。”   我充耳未闻,这小子我早已看不顺眼,素来没大没小,仗着会武功,傲气的很,也是温行知太宠他,左不过一个奴仆,抬的如此高。   一路七拐八弯,穿进了许多小巷,我这不晕轿的人,胃里也翻腾了几下。邪暑闷热,轿子里虽当了日光,外头没有风,燥热极了。   我掀开帘子问道:“要到了吗?”   景铄双臂抱前,瞥了我一眼,“还有一段路,既然大少爷的身子热不得,不如别去了。”   我摸摸心口,那篇文章折放在我衣襟里呢,我态度和气,浅笑道:“来都来了,怎有不去之理?大丈夫岂能半途而废?”   景铄热的面红,他的衣裳湿了些,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,源源不断。他抹了一把汗,轻哼道:“若不是等你这慢轿子,我飞檐走壁早回了府去。”   我故作诧异道:“哟,还会飞檐走壁呢,蚂蚱都飞不高,你唬谁呢?本少爷见识少,你表演一个给我瞧瞧。”   景铄一噎,他抬起下巴,拿鼻孔对着我,“武人不与文人斗嘴,文人也不与武人斗武,扯平。”   我一松手,帘子就遮住了光,景铄的那张关公脸也见不着了。   我在轿子里理理木槿花,又用袖子擦擦汗,等了一刻钟,轿撵才停下。我迫不及待的掀开挡帘往外走,起身太急,一头撞在了轿顶上,疼的我呲牙。   书同拿帕子给我擦汗,我定神看了看温府的府匾,又看了看毫不气派的宅门,门口只有两个壮丁守门,壮丁眼神犀利,与平常所见的壮丁很不一样,隐隐有一种杀伐之气。   他们盯紧了我,在看到景铄从轿撵另一层绕过来之后,壮丁的神情明显放松了。   我干干道:“景铄,你们府上...怎的如此寒酸,我虽见识不大,寻常商贾府中我也去过,那叫一个金碧辉煌,闪闪发亮,你们这府,地不大,门庭还落魄...。”   景铄抽了抽嘴角,他垂眸道,“家中老爷抠门,不过老爷待公子极好,当家的老来得子,膝下只有公子一子,待其宠爱有加,先夫人逝世后,老爷未曾续弦纳妾,因此子嗣绵薄,又无心打理府上,眼看着就寒酸了。”   我以作了然的点点头,“原来是这般缘故,是我唐突了,想不到行知.....命苦啊,虽为富贵,亲缘薄之,令老爷是个痴情种,鄙人佩服。”   他应声道:“嗯,我也佩服。”   进府前,我将景铄的挂坠还给他,又将手中的木槿花交给了书同,我当少爷的拿着一束花委实不像样。   景铄在前头引路带我入府,跨过门槛,走过蜿蜒小路,才发觉前院的布置秀气典雅,路边杨柳茂盛成荫,斜前方游廊精致,周围的花草随风摇摆。   路过石拱桥,池边莲花绽放于荷叶之上,鲤鱼肥美,活泼跃起,三三两两游于塘中。   看里头还不算太差,我便放心温行知日子过的好,我总是挂心他,他却不知我心意,心中不禁哀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。   景铄拉住一个小厮道:“你去里院儿向老爷通禀,知州府家的大少爷来做客了。”   小厮应声道:“是。” 便转身利索的跑进去了。   进入迎客的堂屋,桌椅排列整齐,我随意挑了一个位置,落座于下首,丫鬟端来茶水,我小口品茶解渴。   不一会儿,温老爷就踏进门来,他头戴网纱帽,身着丝绸衣,脚穿黑色靴,一身低调不张扬。   温老爷长相富态,面容亲和。他堆起笑脸,热情好客的招呼我,“知州少爷上门做客,在下不知,一时未招呼周到,望知州少爷海涵。   我大方一笑,谦虚道:“小生唤沈从,温老爷直呼我名讳便是了,我今儿有幸拜访温老爷,久仰久仰,听景铄说,行知身子抱恙,我途经此地,顺道便来看看他。”   我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,七拐八弯的还叫途经此地那倒是怪了。   温老爷脸上并无异样,他端着圆脸笑吟吟道:“劳驾知州少爷了,少爷有心,是知哥儿的幸事,今日府中迎来贵客,在下将摆宴款待,不知你喜欢吃甚,我吩咐下人即刻就做。”   我推辞道:“温老爷无需多礼,我见见令郎就该回家了,家父要检查学业,耽搁不得,真真是对不住,待我往后有空了,定来。”   温老爷摆摆手,连说了两声无妨。   互相客气寒暄了几句,景铄便带我往后院去,我们悠哉悠哉的走过去,此处的林荫鹅卵路,是个乘凉的好地方。   我开口问道:“这林荫路是特意打造的吧。”   景铄睨了我一眼,神情倨傲,“那是,我家公子自小金贵,热不得,冷不得,万事皆要最好的,温府虽不大气,府中别有洞天,一树一花,一路一砖,都差人精心摆设过,所以四时的气候比外边儿好多了。”   我摸摸下巴,继续道:“行知金贵我自然晓得,这不,我眼巴巴的就赶着来探望他了,对了,你们来此地有多久了?”   景铄眉峰一蹙,含糊其辞道:“我不记事的,忘了,反正老爷爱迁徙,哪个地方好,就多住些日子,再谈几笔买卖,缺不了钱。”   说话之间,已近了温行知的院子,此刻才知景铄所言并非虚假。   温府确是别有洞天,最雍容的大概就属温行知的庭院,此处背光遮阳,一进来就觉得甚是凉快,他院里种了许多名贵的花,有君子兰、水仙花、牡丹、梅花、菊花......有的未开花,有的开了花,参差不齐。   几棵木槿树矗立在两旁,只不过花未开,还是苞状。   我接过书同手中的木槿花,叹了一声气,折腾了大半日,原来温行知院里已有了木槿树,我白白花了心思,以为能献个宝,不过是普通玩意罢了。   院里花团锦簇,墙上有爬山虎,左边还有一汪水池,一座假山,布置的相当悦目。   我命书同在外头等待,景铄用剑柄挑开门帘,我微微俯头踏入屋里。一进屋更凉快了,圆桌上摆了一个冰鉴,冰鉴顶上有盖板,盖板孔口上散发出白白的冷气,叫人爽快。   温行知能用上冰,比我这知州少爷过得还舒坦,我担忧他暑邪侵身,不如担忧自己,我家中是有冰窖,不过冰块用得节俭,晚上才能用上。   温行知撑着头,倚靠在红木坐榻上看书,他的眼神似睡非睡,双眸半睁。一袭素白的轻便袍服,衬得他如无暇古玉,通透空灵。   好似一幅孤傲美人画。   听得我和景铄的脚步声,温行知倏然睁眼,他盯了景铄一眼,从塌上坐起来后再看向我,“三伏天最热,我家偏僻,你怎的来了。”   我从衣襟里摸出文章递给他,“景铄字写的不好,我替他写了,听他说你中暑,我特意来此探望。”   景硕吐吐舌头,“沈少爷帮忙,又热心,就给领来了,公子别骂我偷懒就是了,我不是这块料,你不是不晓得。”   温行知接过宣纸时,我悄悄抚了一把他的手背,滋味儿美妙,真想摸他个好几把。   “我懒得骂你,出去习武罢,眼不见心不烦。”温行知摊开宣纸认真的看,他自动挪了下位置。   我撩开衣摆,一屁股坐到了塌上去,丫鬟端来茶水糕点,我拿起一块白糕扔给景铄。   景铄竟不是用手接的,他一张嘴就含住了白糕,一口就给吞进了嘴中去,景铄含糊不清道:“出去就出去,大热天的习武,罚我呢,唉,公子无情,老天儿热情。”   言罢,景铄一溜烟,破帘而出,影儿没了,门帘还在晃动。   温行知正在阅我所撰写的文章,我就不便把木槿花送给他,我轻轻将花束放在另一侧,端起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,“如何?好不好,你且说说,哪里不好你提点提点我。”   温行知边看边道:“还行,字不错,劳驾你了。”   我心里美滋滋,连忙从大腿边拿起木槿花,递到他面前,我笑呵呵道:“我知你喜爱木槿,今早儿在私塾门口摘的,你喜欢的话,叫人.插.入瓶中,摆起来好看。”   温行知的眉宇渐渐颦起,他接过花,闷闷道:“沈从,你....这是糟蹋花,何苦要将它折下来,它活在树上好好的,欣赏便罢,你如此糟蹋,不怜花草,做人真是粗糙。”   我哑然,片刻后,我咂咂嘴道:“得,我粗糙,至于么?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,我来探病,给你带束花想你高兴,我自个儿中暑了还东奔西跑,你不高兴便罢,数落我作甚,你虽爱花,可在别处见不着的地儿,糟蹋花草的人,比我粗糙的多了去。”   温行知神色渐缓,他失笑道:“那你身子好了没?瞧你这伶牙俐齿的模样,没看出来不好,唉,下不为例,答应我以后莫要折花了,好吗?”   我轻哼道:“好啊,我迁就你惯了,你也未曾迁就过我,说到底你也是个粗糙之人。”   “我不做糙人,此刻便迁就你,”温行知霁颜一笑,他将木槿花举起来,侧头吩咐丫鬟,“拿去搁在瓶子里放好,瓶中掺些水养根,花还能多活几日。”   “是,公子。”丫鬟接过木槿花便去倒弄了。   我看了眼面前的那盘糕点,厚颜道:“行知,你再迁就迁就我可好?”我努努嘴,“想吃那个豌豆黄。”   我的态度够明显了,温行知不会不懂。   “没长手吗?”他瞥了我一眼,用拇指和食指捻起一块豌豆黄,稍微用力塞进了我嘴中,动作略微粗暴。   我咳嗽了几声,险些被呛到,“你谋杀同窗呢?我爹做知县大人时,就给一桩案子做过主,吃糕点被呛死者可是有过先例啊。”   我咀嚼了两下,豌豆黄才不塞嘴,口中甚是香甜,清凉爽快,我吞下后,喝一口茶顺顺胸脯。   温行知难得说笑,他揶揄道:“你若是被噎死了,我卷铺盖连夜走人,或者将你抛尸枯井,谁晓得。”   我斜睨他一眼,“你当知府是吃素的吗?如今查案,十分严谨,你未出城门恐怕就被截住了。”   温行知举书而看,他不以为意道:“你当那些地方官都是你父亲吗?贪官一抓一大把,官官相护我见过不少,查案也不仔细,冤案累积的都够当书看了。”   我挑眉道:“可我如今是四品知州之子,外家是尚书,舅爷是巡抚,谁敢不仔细查?我若出事,可大可小。”   温行知又拿了一块糕点塞住了我的嘴,“别往脸上贴金了,吃食罢,你若想留下来食饭,我命小厨房多做些菜。”   我一喜,温行知主动留我吃饭,我焉能不留?   我轻咳一声,臊着脸道:“留,只是你父亲哪儿,别说,我方才拒绝了他的好意,若他晓得我在你这开荤,多不好。”   温行知摇头笑了笑:“他晓得了也无妨,你的厚脸,大家都知道,你想吃甚?给丫头说说,她好去小厨房报一声。”   屋里的丫鬟规规矩矩的站到面前来。   我又塞了一块糕点进嘴里,舔着脸道:“我不厚脸,怎的衬托出你是个薄面才子?”   温行知翻了一页书,漫不经心道:“兄台,缪赞了。”   温府外穷内富,我转头看向丫鬟,一点也不客气道:“叫小厨房多做点肉,白斩鸡要一只,烧鹅要一只,凉拌鸭丝,东坡肉也要,来份什锦苏盘儿、烩蘑菇、闷笋、鲫鱼清汤.....总之,你叫厨子看着办。”   “是,奴婢马上给厨子报菜去。”丫鬟边走边记,撩开门帘出去了。 第5章 食饭   温行知抬眸问道:“你吃得完吗?叫那么多油腻之食,不嫌腻?三伏天还是吃的清淡些为妙。”   我故意问道:“你莫不是嫌我蹭你家饭,蹭的过多?吃不完赏给下人便是,左右浪费不了。”   温行知懒得看我一眼,他的视线一直在书上,“你以为我家缺那点菜吗?你方才说中暑,此刻又不忌嘴,活该邪暑侵身。”   我薄脸一红,舔了舔唇,“是是是,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我食欲大开,总要好好吃一顿,更何况是在你这处,温家公子的小厨房做菜好,我以后还来。”   温行知提醒道:“你不派人回你府上通传一声?免得你爹娘等你吃饭。”   “是了,”我一拍脑袋,起身往门口走,我掀开门帘,朝屋外等候的书同道:“你差个轿夫回去,同我娘说,我在别家少爷处做客吃饭,最多两个时辰后回去。”   书同憨憨的点头,“好勒。”   他小跑着出去,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,他的粗腿跑起来像个圆圈,跟个蛤.蟆似的。   寻常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是在自己院里用膳,只不过我家人丁不旺,所以都在一处吃了。   半个多时辰后,美味佳肴陆续上桌,两个丫鬟分别站在我和温行知的左侧布菜,我大快朵颐的吃肉,温行知瞥了我一眼,“饿死鬼投胎,难不成知州家少爷还没商家庶民吃的好?”   我吃着烧鹅,叹气道:“实不相瞒,我爹为官清廉,家中用度有些拮据,我喜吃荤,爹娘二位又喜吃清淡,大鱼大肉甚少有之。”   温行知倒不诧异,他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入我盘中,“是么,念及你这几年待我甚好,以后你若想吃肉了,来我府上吃吧。”   我怂里怂气的把布菜盘中的那块东坡肉,夹到碗中来,合着米饭一口吃了,我享受着肥而不腻的肉质,满足道:“行知夹的肉,够味儿,当然也是厨子做的好,你院里的小厨房比我家大厨的手艺精湛,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,咱俩不分彼此,你何时想来我家中食饭,提前差人传一声话,我好叫厨子大展身手。”   温行知淡淡道:“不了,这些年随爹四处奔波,早已疲乏,懒得上门做客,多谢你的好意。”   我突兀问道:“难道你自小就没登门拜访过谁吗?你爹也不喊你走走?”   温行知用膳文雅,他吃了一小口凉拌鸭丝,咽下去后才道:“你莫要惊讶,我当真没去过谁府上做客,我身子孱弱,我爹连私塾也是不想我去的。”   “那你...那么用功...作甚。”我微微有些羡慕他,“你吃的好,穿的好,学业压力也不大,人人都觉商人低贱,我反倒觉得商人肆意快活。”   我分明看见温行知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,转瞬即逝,他细嚼慢咽的吃饭,低声道:“用功是因为喜好,你不是不知我爱看书,明渊.....其实我很羡慕你,身家安稳,过得自在,令父虽管教严厉,左不过是要为了你好,我单枪匹马的念书学知识,也不晓得将来能否派上用途。”   这话说得我硌心,我狠狠一拍温行知的肩膀,嗓门儿微大,“明源哎!从前在蒙馆杨夫子这么唤你,如今在经馆,大夫子也这么唤你,是个夫子都要夸夸你,可见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,再过几月秋试,你考上第一名的解元,可容易哩,为官仕途,造福百姓不在话下,只不过你这性子僻静,可要改改了。”   温行知抿了下唇,他拨开我的手,神情有些高高在上,他第一次话语张狂,“过奖,我的性子不改,谁能奈我何?”   我一怔,直接道:“不说当今圣上能不能奈你何,现下就连官府衙门的捕头也能奈你。”   温行知:“......。”   片刻后,他哑笑了一会儿,低声道:“你说得...没错,没错,我如今只是个无名小卒,谁都能奈我何。”   我在他脸上看出了一抹自嘲之意,只觉他是想为官,却力不从心,可我更觉得他是妄自菲薄。   越是好的人物,对自己的要求越是完美,越是苛刻。   “快吃,凉了不好吃。”我替他夹了一只鹅腿,当是宽慰宽慰他自轻自贱的心。   温行知望了眼炎热的窗外,他忍俊不禁,“你当此刻是冬时呢?哪那么容易凉。”   吃起饭来,热得冒汗,我用袖子擦了擦汗,咧嘴笑道:“这不是说顺口了么?”我侧头对丫鬟道:“去,拿把扇子来,给爷扇扇风。”   丫鬟应声后,去里屋寻来一把折扇给我扇风,汗水沾风,顿时凉快极了。   我问温行知:“你不扇吗?你的额角都是汗。”   温行知用帕子擦擦嘴,“我先天失调,身体羸弱,不宜扇风。”   我关怀备至:“可有补身子?”   “自幼便吃药膳,在补的。”温行知微微颔首,他喝茶漱漱口。   我也漱口后,命丫鬟拿来棋盘同他一起下棋。   不一会儿,便有丫鬟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黑药,丫鬟恭敬道:“补药烫手,在屋里凉凉,温了后,公子再喝罢。”   温行知淡淡嗯一声,他抬眸,用棋子扔我,“看甚?你就跟那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般,成日就晓得对着我发呆,该你下棋了。”   我轻易接住了棋子,耳根略微发烫,我看向棋盘落下一子,边道:“看来,是我太惯你了,就你胆子大,敢骂本少爷傻,你长得美,本少看看不行?凡是美好事物,人人皆有赏美之心。”   温行知哼声道:“你若要赏美,该赏女子的美,本公子虽生的美,不是你等凡人可以看的。”   我一时未忍住,笑的岔气,“我等是凡人,你等是什么人?太上老君还是那玉皇大帝?或是...貌美仙子变得?”   温行知微微红了脸,他竟调侃道,“我若是玉皇大帝,你甭想做后土娘娘,你这怂样,做土地公都是抬高了身份。”   后土娘娘即是玉皇大帝的妻。   我怔然,竟想不到温行知会与我开这等玩笑话,我脱口道:“那我何时能从土地公做到后土娘娘?”   问完我便后悔了,有些担忧他误会我,不,怕他发现我的龌龊之心。   温行知看了我一眼,神色无异,他声音清脆道:“等你归天后再说,做神仙儿也得等魂魄出窍吧?但我看你的面相,多半是要去地府见黑面阎王。”   “.........。”   我下了一子黑棋,惆怅道:“若斯人归西,不知你会否如斯。”   温行知语气凉薄:“不会。”   蓦地,我有些难过,不算断袖情,我几年来与他的同窗情亲昵有加,我若死了,他连想都不会想起?   我钻了牛角尖,一时无心下棋,便对温行知道:“我先回去了,迟了我爹要骂,明儿再来找你。”   温行知继续下棋,他开口挽留道:“一盘棋尚未下完,就如此走了?半途而废?”   他这么一说,我半推半就的重新坐上塌,下了这盘棋,我才不慌不忙的离去。   出了温行知的屋,外头虽近黄昏,却如火炉一般的炙热,一凉一热,我头晕受不住,连忙扶着墙壁,闭目缓神。   书同大抵是见我脸色不好,他语气慌张道:“少爷,少爷,你怎么了?”   我耳朵嗡鸣,胸闷气短,在眼前完全发黑之前,只觉仰躺在了一个充满凉气的怀抱,那人貌若潘安,气质清贵,丹唇抿的很紧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我浑浑噩噩的苏醒了,身上虚弱乏力,头还有些疼,我环视四周,室内阴凉,原来是桌上摆了冰鉴,蜡烛摇曳昏昏暗暗,这不是我的卧房么?   春芙欣喜的抓住我手臂,“大少爷!你可算醒了,身子可还难受?这半夜的,你饿不饿?我去给你做宵夜,你想吃甚?清淡些的好么?蒸蛋如何?”   她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,眼神很激动。   我轻轻拍掉了她的手,莞尔道:“不饿,有些口渴,沏杯茶来。”   春芙先打开门对外面的人吩咐道:“阿月,你去大院儿里知会夫人一声,就说是少爷醒了。”   外头有人朦胧应了声是,春芙才去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给我端过来,她乖巧道:“书同说你在温员外家中暑晕倒了,等天儿不热,书同赶忙就将少爷给背了回来,老爷来看过你一眼,二少爷也来玩过,大夫人守了两个时辰,回院里休息了,她叫我等你醒了,派人通传一声。”   我喝了一大口茶,润了润发干的嗓子,我声音略哑,“你把书同叫来,我有事儿要问问他。”   春芙为难道:“书同今日不值夜,早睡了。”   我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,“叫个小厮去唤他不就成了。”   “噢。”春芙揉揉头,去外头吩咐。   书同还没来,李氏就先来了,她身后跟了四个秀气可人的丫鬟姐姐,李氏只穿了里衣,外头盖了一件单薄的披风,发髻半散着,可见她来得有些匆忙。   丫鬟识相的端来凳子,李氏坐下后,把手放在我额头上摸了摸,她慰问道:“好些了吗?天热,就不该东跑西跑,遭罪的还是你自己,在别家瞎吃闷胀,回来吐了些污秽,大夫说你中了风邪。”   我紧张问道:“我是在家吐的吗?”   李氏拢了一下肩上的披风,她霁颜道:“是啊,你也晓得丢脸么?若你在外头吐了,恶心了你的君子之交,他往后便不敢请你食饭了。”   我松了一口气,口不对心,底气不足道:“既是君子之交,他又怎会嫌弃我?见了丑相,才能见真情。”   李氏捂嘴偷笑,“依娘看,你们是酒肉之交,你吐出来的可都是肉啊。”   我摸着后脑勺,嘀咕道:“我怎的不知吐过?没有半点印象。”   李氏念叨道:“你当时迷迷糊糊,自然是不记得,明日你就别去私塾了,我差人替你告假去,你在家里温习学业便是,以后给你屋里的冰鉴添上冰,用完了就添,别怕你爹说,他以为男儿要糙养,我不晓得他是节约府中用度么?我说了用我嫁妆来开销府里用度,他不肯,非得拮据,唉,老爷这性子...不说也罢,”她瞧了眼身后的丫鬟们,揶揄道,“怕这几个丫头子,转身告我状去。”   丫鬟们三三两两的笑,皆说,不敢,不敢。   我听着李氏的唠叨及关心,慢慢有了睡意,我打一个哈欠后,李氏才住了嘴,她替我掖好被角,温言细语道:“儿啊,你近来学习用功,老爷心中欣慰,也担忧你不顾身,书同说你昨日就中了暑邪,还坚持不懈的去私塾,为娘感动,但更忧心你的安康,莫要勤奋过头了,以免拔苗助长。”   我点点头,安抚了李氏一阵,她才领着丫鬟们跨门而出,那半角披风消失在门边儿,门帘晃了几下。   李氏前脚刚走,书同后脚就来了,我稍稍庆幸书同这个蠢笨鬼,有蠢笨福,若他撞上李氏,李氏定会斥责他打扰我休息。   书同衣衫不整,眼神困倦,他理理衣襟,咂咂嘴问道:“少爷,三更半夜,你唤我来作甚?我方才...可是做了个美梦,好不容易做美梦,生生没了。”   我示意春芙出去,待她关门,我隐晦打探道:“没了重新做呗,脾气渐长哈,没大没小,本少爷问你,我昏迷前,倒在哪儿了?我可有磕着?”   书同摇摇头道:“大少爷运气好,你将将晕倒,温公子在后头就接住了你,”他偷笑道:“温公子还说你甚是沉重,如彘一般的重,吃的多,长得也多。”   彘即是猪。   看来我脑中的记忆并无差错,我心神恍惚,隐约想起,温行知身上有淡淡的花清香,他身上凉凉的,软软的,好生诱人。   眼前有一只粗糙带茧的手在挥舞,“少爷,少爷,你怎么了?身子不适吗?”   我醒神过来,书同那张带麻子的圆脸凑近,让我那点旖旎心情消失不见,我假意咳嗽道:“就是乏了,你回去睡觉罢。”   我打了个哈欠,翻身对着墙。我闭目继续品味温行知抱我的那一下,十分撩我心怀,便越发睡不着觉,有些思春。   浑浑噩噩到黎明,我才去会了周公。 第6章 书信   第二日我睡到了日上三竿,没人叫我早起,大抵是因我身体抱恙,沈道文才准许我睡懒觉。   春芙既做了姨娘,贴身丫鬟就变成了秋月,秋月服侍了我好几年,地位在春芙之下,她替我穿戴整齐,认真挽了规矩的束发,将我打扮的一丝不苟。   洗漱后用了早膳,我便去书房温习儒学,温习不过半个时辰,我就有些闲不住,悠悠的拿出白纸用镇纸木压上,方提笔写下一封道谢书信,差人送去了温府。   信上谢的便是温行知昨日接我之恩,我还在信中提及若不是他及时接住我,恐怕我会磕着脑袋变成地主家的傻儿子,我故意夸大其词,也算是诚心敬谢。   过了晌午,我竟收到了温行知的回信,他在纸条上写道:安然即好,勿谢。   他的字迹遒劲有力,神.韵超逸。   我摸了摸那几个字,叠起来收藏进盒子里。   由于温行知回信给我,我心情大好,便去了明山那边转悠瞧瞧,不巧,他吃过奶娘的奶水,已经午睡了。   我又去隔壁看看明纱妹妹,还是午睡了。   这两小只睡着的模样十分可爱,小脸白嫩,有点儿婴儿肥,我伸手摸弟妹圆脸的那几下,力道微重,他们皆是扁扁嘴,要哭未哭,哼哼唧唧。   所幸在奶娘的提醒下,我趁早收了手,弟弟妹妹最终安然午睡。   我精神抖擞的去给李氏请安,她看着我病好了,勾起胭脂嘴哧哧笑。   沈道文那处,我是不敢去的,见了他我要夹着尾巴说学习事儿,我还是垂髫孩提时,不认真学启蒙,背千家诗和三字经疙疙瘩瘩,于是乎,沈道文常常揪我耳朵骂愚钝,他打的戒尺,比私塾夫子重多了。   导致我如今,怕他。   父子,能不见尽量别见。   见了,父又该说子。   他要是个女子,生的穷一些,不去当嬷嬷婆子,可惜了。   我无心学习,正在游廊里散步学赏花,累了便选一处阴凉的地方投食喂鲤鱼,我院里的一个小厮匆忙跑来,他语气紧张道:“大少爷,老爷今儿退衙的早,他从正门进来,似乎往你院里的方向走了。”   我一听,手厉害抖了一下,鱼食便掉了一大半在水中,肥硕的鱼群挤在一簇,争分夺秒的大口抢食。   我连忙搁下鱼食,一甩衣摆,带着小厮抄小路跑回去,我镇定问道:“我爹走的是哪条路?你不说清楚,若撞上了,见我白日游玩,他不得扒了我的皮。”   小厮抹了一把汗,气喘吁吁道:“老爷走的那条路,好像要路过王姨娘的偏院。”   这下,我便放心的拔腿大跑了,跑着跑着,嘴里灌了热风,肚子开始泛疼。   终于提前到院儿后,我破门闯入书房,小厮连忙帮我摆好笔墨砚台,我接过毛笔,喘着气写字儿。胸腔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的跳,半晌,才静了下来。   门口踏进来一只黑色的厚底官靴,我端好装模作样的姿态,下笔加快,字迹略微潦草,这篇撰写的儒学文我一早儿就想好了,就是要在沈道文面前写给他看,好来应付他。   沈道文进来后,把那双有褶子的精光眼对准我,他打量我一眼,便收回了目光。   我抬眸,故作诧异,再微笑道:“爹,你今日放班的真早。”   沈道文唔一声,他走过来看了看我的文,“怎么才写了这么些?字也差,一看就没认真写,”他瞥了我一眼,“你满头大汗的,做什么去了?”   小心肝儿一紧,我用袖子擦了把汗,笑呵呵的应付道:“没做什么啊,我中暑还没好,闷热的慌,就出汗了,我方才在想如何写好一篇文章,彻彻底底的想好了才敢落笔,我一落笔,您就来了呀。”   沈道文仔细的盯了我一眼,那双眸子敏锐老练,他将双手背在身后,老气横秋道:“别以为万事都能逃过我的眼,你也大了,我再责罚你,恐伤你自信,秋闱考试将至,你自觉勤奋些,我说多了你也不爱听,幸得你是生在官家,有私塾可上,外面那些个平民穷酸户想上学也没银子可抠,你好好惜福罢。”   我讪讪笑了笑,点头做出乖觉之状,“晓得了,我秋闱时一定给爹考个进士看。”   沈道文从鼻音里发出一声嗯,音拖得可长了。他转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冰鉴,对小厮道:“去给你主子领几块冰来凉凉屋,他舒服了才好专心温习功课,热坏了我也担忧。”   小厮手脚麻利的领命去做事。   他又轻声问我,“你身子可利索了?”   沈道文甚少关怀人,我一时有些感动,便诚挚道:“差不多好了,我会自觉用功的,我们私塾里边儿有个天才,他是我同席,夫子们最喜爱他,现与他同坐,我也越发爱学习了,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。”   沈道文欣慰笑了笑,“等你考中了进士,邀你同席来家中吃饭,我跟你娘摆宴谢谢他。”   我嗯嗯两声,低头写文,钻研儒学。   沈道文见我认真了,便踏门而出,走前不忘唠叨两声秋闱的事儿。   我掏了掏耳朵,怕长茧子。   一用功下来,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,大院儿那边派人来传用膳了,我撑了个懒腰,站起来扭扭肩膀,扭扭腰。   还没走出书房,我灵机一转,写了张信问温行知去不去逛夜市,送信的事儿自然得找书同,就他晓得温府住处,别的小厮去,我怕信没到,人便迷失在巷子里打转,走不出来了。   晚饭我食用的不多,怕温行知答应我去逛夜市,我若吃饱了不好再吃街上的新鲜东西。   饭后,书同还没回来,办个事儿拖里拉嗦的,我在花园里散步消食,看看花看看草,提升一下品味,效仿温行知赏花。   一刻钟后,书同满头大汗的跑向我,我见他手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。便急切扒开他的衣襟往里摸,想看看有没有书信。   书同神情懵然,他踉跄退后了几步,捂紧了上衣,语气结巴道:“少...少爷,你作甚呢!我...我是清白男儿,做事不卖身的。”   我嗤笑一声道:“你的身早卖入我府中了,还不卖身,本少爷想找温行知的信,你这个蠢蛋想到何处去了?!”   书同恍然大悟,那模样要有多蠢就有多蠢,他憨笑道:“温公子没留信儿,不过传了口头信,他说...他说...,”书同苦恼的摸摸头,“他说了甚...我给忘了...总之是同意去逛夜市了!好像是叫你去...百花巷口等他。”   书同竟然记不仔细温行知的口信!!我气得往他脑袋上捶了两坨子,我恨恨道:“蠢蛋!哪个小厮都比你聪明!记个口信都不清不楚,我要你来有何用?!”   他缩了缩脖子,声如细蚊:“...做书童用啊...。”   我气不打一处来,我身旁的小厮地位没书同高,书同如此蠢笨能呆在我身边这么久,是靠了沈道文当年的钦点,否则我早将他给派走了。   小厮瞅了瞅书同想说两句,最后什么也没敢说,他替我顺气道:“少爷,下回传信的事儿交给我就是了,我同书哥哥一道去,晓得路后,我以后替您传信,不管是书信还是口头的,我定能做的倍儿好。”   我同意了这事儿,书同委屈道:“不去便不去,我方才在巷子里迷路打转了许久,可害怕了,最后还不是把事办好了么?”   我反问道:“你这叫办好么?” 我又摆摆手,“算了算了,你回去给我收拾书房去。”   书同喔了一声,转身闷闷的走,我喊住他,又从钱包里掏出赏钱放入他手中,才独身前去和温行知会面。   温行知近来颇为亲昵我,我那几个年头里,爱喊他出去逛,他一次也没去。这次竟约我在花柳巷口见面,嘶...他是否在暗示甚?   胡思乱想之中,便走近了百花巷。   黄昏将去,暮霭沉沉,温行知的那一袭白袍,略微扎眼,他静静的立在墙边,侧颜秀丽朦胧,鼻梁挺拔,朱唇皓齿。   景铄抱着一把剑,不耐烦的在地上踢石子儿,嘴中还念叨着,“那个赖皮少爷,约公子出来玩,却让公子等这么久,他该不会不来了吧?公子,我们回去吧。”   我连忙赶上去,不好意思道:“来了来了,让二位久等,对不住了,都怪书同方才迷了路,他回来捎口信的迟,我可是接到口信,马不停蹄的就出门了。”   温行知无奈叹气道:“你可知,我等了你半个时辰,你面子真大。”   景铄不满道:“不守时者,将来为官,也难成大事。”   我伏低做小的道歉:“真真是对不住,我的错,等下要玩什么吃什么,我都包了,以作赔罪可好?”   景铄可从来不客气,他一口就应了。   温行知是个很严谨的读书人,我以为他必定要指责我一通,不想,他只是淡淡笑着说:那你今日便做东。   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,温行知难免会向我靠拢,他的手若有若无的碰着我的手背,我突然抽风了似的,用小指勾了一下他的手。   温行知淡淡扫了我一眼,并无异状。他用折扇指了指春花楼,抿唇道:“我从未去过花柳街巷,今日,我们进去喝喝花酒,可好?”   景铄眼神兴奋,他道:“好呀好呀,我也未去过。”   我有些怔然,特意看温行知一眼,我低低道:“你...要和姑娘们玩乐吗?”   温行知拍了拍我的肩膀,轻笑道:“非也,花柳之地的姑娘不合我胃口,我只是进去瞧瞧鲜,你若喜欢哪个姑娘,叫便是了,我光喝花酒。”   我愿意温行知的手在我身上多搭几下,可他很快就收了手,我可不信温行知只喝花酒,我以为他不好意思罢了,可我委实不想他进去看新鲜,虽说我也没去过,他要是在我面前叫姑娘,那我该多难受啊。   我摸摸肚皮,佯装饿,“行知,花楼有甚好看的?不如去酒楼吃顿饭,我晚饭食用的不多,正巧饿了。”   温行知抓住我的手花楼里拖,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,柔软舒适,我用力攥住他的手,往外拉,顺便趁机揩油一把。   我搬出沈道文的面子道:“要是让我爹晓得...我逛花楼,他定会打死我的。”   “你身边儿一个人也没带,你爹不会晓得。”温行知真拗上了,非得拉我进去,竟还与我十指相扣了,我心神荡漾时,景铄从后边儿把我给推了进去。   景铄在身后鄙夷道:“我说沈大少爷,你该不会嫌花楼钱多,不想请我们看看鲜吧?”   “怎会!莫要诬赖我!”我挂不住脸,只好跟着进去了,一进去,环肥燕瘦的姑娘全部一拥而来,温行知那边的人要多一些,他长得美,可是个香饽饽。   景铄凶恶的赶开了那些女子,他护在温行知左右,如一头恶犬,表情凶恶。   惹得烟花姑娘们,又笑又怕。   老鸨头上.插.着一枝花,她浓妆艳抹,嘴唇如血,身姿格外丰韵,她热情挥帕道:“三位小爷,打算怎么玩儿?”   既是我做东,自是我开口,我沉吟道:“额.....要一个雅间,唤几个清官儿来抚琴弄舞,哥儿几个途径此地,是来品鉴春花楼的姑娘艺技如何。”   “清倌儿卖艺不卖身,若爷要买下,银子好说。”老鸨掩帕偷笑,一副我懂你的表情,她唤了一个小丫头引路带我们前往雅间。   约莫见我们穿戴贵气,老鸨便在身边儿如苍蝇似的,嗡嗡的向我们解说哪个姑娘买回家会伺候人。   我不喜听人唠叨,便把老鸨给打发走了。 第7章 寻花问柳   我闷闷不乐的跟在温行知身旁,他用折扇戳一下我的肩膀,似笑非笑道:“怎么了?花费你的银子,你心痛了?”   我拍掉他的折扇,没好气道:“我出门带足了银票,掏了一半家底出来,买个姑娘都不成问题,我...我就是忧心碰见熟人,被我爹晓得...。”   景铄跟随在温行知身边,通常话不多,只敢用眼神看不起我,他仿佛在说,你真怂。   我给他瞪了回去,景铄欠揍一吐舌头。   温行知莞尔一笑,“这可不是你的性子,你那赖皮样,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,你不会巧到第一次逛窑子便被人撞见,放心罢。”   我有苦情不能说,便敷衍道:“是是是,你说的都没错。”   进入雅间各自选了位置落座,屋里伺候人的丫头端茶沏水,我喊人备来小菜和清酒。   未坐三分热,清官儿娘子就花枝招展的跨进门槛来,一个抱了琵琶,一个抱了古琴,她们扭捏着小步走至前方凳子处,皆坐下后,方乖巧媚人的问道:爷要听什么曲儿。   温行知沉吟道:“爷几个不挑,就来个江南小调吧,随意合奏一曲,即可。”   那俩清倌儿娘子自进门来看见温行知后,左一双杏眼,右一双狐狸眼,便挪不开眼了。那狐狸眼的,倒是多看了我几下。   她们莺声细语,软软应道:“是,恩客。”   我就不乐意她们的目光了,窑子里的女人专吃男人的魂,温行知别栽进去就好了,我可忧心他会在此看上娘子。   若不是他,我早就放松的好好品鉴一曲,潇洒一回。   哼,我这些年头,担心行知的还少吗?我啊,活脱脱一个嬷嬷。   两个姑娘穿着不妖不娆,美目流盼,气若幽兰。一个是粉衣卿卿,一个是绿衣佳人,她二人皆向温行知眉来眼去,暗送秋波。   温行知单手撑着桌,神色自若的赏曲,不为所动。   我闷头喝酒食菜,大约那粉衣女子见我不悦了,特意给我抛了两个,不,三个媚眼。我素来是和气之人,又怎能给姑娘看脸色呢?于是乎,我嘴角扬起恰好的弧度微笑示之。   粉衣姑娘娇羞的垂下了头。   我这一笑,可了不得了,逗得粉衣女含笑连连,春眉弯弯。   下一瞬,让本少爷硌心的是,温行知用折扇打了打我,他挑起秀眉道:“你若喜欢,带个回去做姨娘夫人未尝不可。”   我稍微用力将酒杯搁置在桌上,清酒洒了几滴出来,我到底只会装腔作势,没敢对行知说重话,我无奈道:“你明知我爹威武严苛,我敢么?纵使有那个心,可没那个胆儿,再者我心中已有牵挂之人,不管是正经小姐,还是烟花女子,已入不了我的眼。”   我耐人寻味的瞟了温行知一眼,他恰恰看了过来,扯嘴笑道:“哦?你牵挂了哪位娘子?”他微微垂头,使人看不清神色,“不妨说来...与我听听。”   我一噎,没敢继续看他,我倒了一杯酒,用指腹摩挲着杯口,我苦笑道:“总之啊,是我心里的人。”   温行知又用那把劳什子折扇狠敲了我一下,他撇嘴道:“你这说了,与没说有何区别?枉我还是你的莫逆之交。”   莫逆之交?!这便是说,我与他是友谊深厚的朋友?我痴痴发笑,我一直以为在他眼中,我不过是他的泛泛交或君子交。   他再再用破折扇狠狠打我,他轻哼道:“地主家的傻儿子又在傻笑甚?可别把人家姑娘给吓着了。”   我被他打得吃痛,即刻就回神了,我搓了搓手臂,没好气道:“你这刁民就晓得欺负你官少爷,你花酒吃的爽快了吗?不吃结账去了,爷还想逛夜市。”   温行知剥出几颗红红的花生,悠然放进嘴中,他道:“夜市有甚逛头?你可真是公子哥儿里的好少爷,洁身自好,不胡混,不犯色,就是有点怂。”   “前头几句爷接受,最后一个,爷不接,爷风流倜傥英武非凡,岂是你等刁民能发现的?” 我翘了一个二郎腿,回答的不卑不亢。   温行知拍干净手上的花生红皮儿,他揶揄道:“我等凡人自是看不出沈少爷的英姿,不过你心里那人指不定...也看不见。”   他说完,又嘲笑了一阵。   温行知一说便给说中了,我心里头那人不就是他么?他的大实话,让我沧桑。   我问他,“你为何觉得我怂?”   温行知沉吟了片刻,不慌不忙的倒起酒来,他拿杯子吃酒的模样也像一幅古人画,姿态娴雅,慵懒贵气。   他认真道:“男子气概你有之,身段高挑你有之,容貌不说比古时宋玉,在私塾里也算作上乘,只不过你身为官家少爷,太亲我等平民,又待我太和气,便没了威严之感,是以,怂。”   我无话可说,半晌,我噙了一口小酒道:“一针见血,不过,也只有你,能让我怂。”   温行知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,有些深谙,他干了一杯酒,随意道:“是么?”   “是。”我回答的干干脆脆,不拖泥带水。   我二人聊天之间,也未曾仔细听过小曲,那两位清倌儿娘子,弹唱得可认真了,似是在吸引我二人的注意,我侧耳一听,借鉴古人的诗,便是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闻。   温行知从凳子上坐起来,抖抖衣摆上的花生渣屑。他先是拍醒睡着的景铄,接着从钱袋里拿出赏钱,阔绰的递给两位姑娘,姑娘们感激涕零的福身。   我不甘落后,也大方一回,掏了多的银子打赏,心里哟,在滴血。不过二位姑娘娇滴滴的谢恩时,我舒服了一些。   寻常人打赏,哪有打赏那么多的,他一平民给的赏钱就诸多,我要是给的少,遭人诟病。   结账时,温行知有掏钱袋的小动作,我连忙抢了先,把钱给付了。   这一顿赏曲吃饭给的倒是值,最让少爷我欢喜的,便是温行知没有亲近那等烟花女。   我自该相信他的话,他素来清冷,不大理会旁人,若不是我热情似火,他这颗玉石怕是难以捂热。   出了春花楼,外边儿夜景热闹,虽不到摩肩接踵的地步,看着算是拥挤,街上大老爷们儿居多,再是卖玩意的商家扯嗓子在吆喝。   景铄从来不喜旁人碰他家公子,他每回做足了护主犬,在温行知左右驱赶生人。   旁人见景铄,只觉见了个神兮兮的随从,那目光不言而喻。   温行知也不提醒景铄,由着他在周围护着。   若是我家扈从这样,我定会觉得尴尬。   街市上零星的女子皆戴着面纱,甚少有正经小姐会出门乱逛,平日里各家老爷携少爷登门拜访时,小姐们都得躲到屏风后头去避嫌,除了年岁不大的小姐能露会儿脸,见见场面。   这会儿子,竟有个大家小姐将手帕落在了温行知面前不远处,她穿戴富贵,紫红锦衣加身,宝钗珠子.插.髻,身后还有丫鬟小厮及扈从,这般左拥右护的不是富贵小姐还是甚?   那小姐的脸上围了一层薄纱,衬得俏丽容颜若隐若现,她的眼神隐隐瞟向了我们,富贵小姐正站在五步开外之遥,她这是等着温行知捡帕子呢。   其余男子想去捡帕子,皆被她的扈从给赶开了。我明眼一看便知,她就是在等温行知。   光天化日之下,不,黑天化夜之下,此举实乃轻浮刻意,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小姐,在街上竟明目张胆的勾搭男子。   我们三人的步伐渐渐顿住,面前的路被一大堆仆从给挡着了,要走也得绕道而行。   温行知用折扇不经意捅了捅我的夹肢窝,痒得我发笑,他侧头一看,换了个地方继续捅,“地主家傻儿子,那姑娘在等你。”   我拨开他的折扇,翻白眼道:“刁民,她是在等你!”   景铄看着那姑娘痴笑几下,羞涩道:“说不准她是在等我。”   我和温行知沾花一笑,异口同声道:“那你去试试。”   景铄寻常那么没规没矩,竟不想在正经小姐面前如此扭捏,方才在窑子里也没见他这样,景铄眼光可真高。   温行知撺掇了景铄几下,他才犹犹豫豫的去捡帕子,还未接近帕子,便被几个高大威猛的扈从拦住了。   景铄不是惹事去的,只好退了回来,他朝我们无奈耸耸肩,“好罢,不是等我,是等你二位呢,”他又嘀咕道:“你二位金环加身,一看便知是少爷主子,我还痴心有小姐会瞧上我。”   温行知笑着宽慰道:“来日方长,总会有的,”他转头想拿扇子捅我,折扇头部却被我给捏住了,他莞尔,收了扇子后,他才问道:“你去捡吗?看这情况,不捡她怕是要拦人。”   我反问道:“那你捡么?”   “捡。”   我一听,心里不大舒服,越发觉得那富贵小姐的举动轻浮难看。此时,温行知靠在我耳边窸窣说了几句话,我会心一笑,点头同意了。   话毕,我与温行知肩擦着肩,袖擦着袖,一同向前走了几步,步调一致,协调一致,我们五指相扣的蹲下,然后不约而同的伸出食指,互相配合着夹起那块绣了牡丹的手绢,一起递到富贵小姐的面前,再异口同声道:“姑娘,你的帕子掉了”。   富贵小姐瞠目结舌,周围的仆从掩嘴忍笑,那几个硬汉扈从也忍俊不禁。富贵小姐接过帕子,定定的看着我,她轻声细语道:“敢问公子尊姓大名,家从何处?”   我懵然,竟想不到,这回竟是我被人看上了,缓了缓神,我用力一揽温行知的腰身,温行知僵硬一下,一动不动。   我微笑道:“在下与分桃之友乃商游人士,以天地阔之为床,以四海广之为家。”   分桃即是断袖之意。   富贵小姐神色一暗,她吐字如珠道:“二位公子乃性情中人,坦坦荡荡,本小姐甚是欣赏,”她将帕子递给我,“既无缘认识,我也不强人所难,还请公子收了我的帕子,让我...少些失意。”   我眼下觉得,这小姐性情直爽,是个妙人。便接过帕子,客气道:“世间花草千千万万,我等不过一朵路边野花,贵小姐终归会寻得良人。”   “如此,便谢过公子了。”她微微颔首,带着一群随从,消失在了街角处。 第8章 诗会   等富贵小姐消失后,景铄阴沉沉的盯着我,我方想起我的大手还放在温行知的腰上呢,我和颜悦色的转头问他:“我演得如何?”   温行知用折扇打开我的手,他淡淡道:“不如何,倒是你手上的那块帕子,如何?”   我将帕子拿到景铄面前晃了晃,“要么,”我又连忙收了回来,贱兮兮道:“我不给。”   “你就爱作幺蛾子。”温行知看了我直摇头叹气,景铄双手抱前鄙夷道:“想来也知你头回得女子青睐,是以要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,哼,你那模样...如公子所说是地主家的...。”  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,住了嘴,毕竟尊卑有别。   我斜睨景铄一眼,“你公子说得我,你不行,别忘了自己的身份,”我在空中甩了甩帕子,得意洋洋道:“诚然,确是第一次,不过我有了第一次,你有么?你没有,你眼巴巴的赶上去捡,连帕子角都没摸着。”   景铄一噎,彻底不与我斗嘴了。   温行知走着走着,不小心踩着了一个水坑,污水沾脏了他的鞋,他顺手抽走我手中的帕子,漫不经心道:“借你帕子擦擦。”   他擦完鞋,直起身站起来后,略感抱歉:“这...随手一拿就忘了是那姑娘送你的,对不住,要不我拿回去给你洗洗?”   我没放心上,大度道:“无妨,你拿去用吧。”   温行知往衣襟里搜了下,他摸出一条木槿花帕子送给我,“诺,赔你的。”   我忍下心中的躁动,淡定伸手去接他的帕子,我客套道:“还陪什么帕子啊,又不是什么重要之物,我方才为了给人家一个面子,才收下的。”   我将要摸到帕子时,温行知的手往回一缩,他恍然道:“不用陪么?那便算...。”   他的话未说完,我连忙夺过帕子塞进了自己衣襟里,“谁说不用陪了?我那是客气话你不懂吗?你人情世故方面欠缺,我就不该跟你说客套话。”   温行知淡淡浅笑,他打开折扇摇摆扇风,“岂有我不懂之理?逗你玩,你还着急了。”   我胸中揣了他的帕子,仿佛整颗心都充实了。他说什么,我都顺应他,依他高兴便好。   在夜市里逛了半个时辰,互相道别后,我偷偷摸摸,蹑手蹑脚的回了府上,秋闱考试将至,我该做个悬梁刺股,凿壁偷光,囊萤映雪的人物,我爹才会感到欣慰。   可惜,我只是个逛完窑子翻墙进门的猥琐纨绔。   若是让沈道文发现我去逛夜市,他逮着我就该唠叨责骂了,我只好在府周的外墙转悠选地,选了一处好攀爬且对应我院里位置的地方,辛苦翻回了府内。   一路平静,踏进院子里,四周暗夜无声,甚是静悄悄,我正开心今日玩的尽兴,沈道文就手举戒尺从屋里大步跨来了,我一见他如同老鼠见猫,他在院子里追着我四处打,我抱头乱蹿。   沈道文为了防止我跑出去,下令吩咐小厮关上门,千钧一刻,我咻的一下就蹿了出去,我满头大汗的逃跑,后面几个叛徒小厮直冲我来,因沈道文说了,谁捉住我谁就有五两银子。   只五两银子,我屋里的人全都背叛了我,一个个都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白眼狼,此刻叫我感动的是,书同拖住两个小厮,焦急道:“大少爷,往大夫人院里跑,我能帮你拦住几个就拦住几个。”   我没感动多久,书同那厮呐喊道:“少爷,我不要老爷的五两,我要您的十两。”   我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所幸,书同那个笨重的家伙拦住了两三个人,我才逃到了李氏院子里躲着,避过了一场责打。   但免不了一阵念叨。   隔些日子,私塾里放假时,知府家的陈少爷邀请我前去诗社,举办诗社的文人里有几位大名鼎鼎者,是邯郸家喻户晓的才子,秉着看才子的意愿,我这中庸半吊子便答应前去了。   不过,我去前邀请了温行知,他若去了定能绽放光彩,夺人眼球。我算是给他搭线识人,若将来他为官,势必要广结良友。   可令我匪夷所思的是,在行酒令之中,温行知故意藏拙,扮作愚笨,十有八.九装模作样的对不好诗或者弃权自罚喝酒,我和陈子逸面面相觑,不知温行知今日在做什么名堂。   能在名流士子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,温行知却藏匿于中庸,甚至是无庸。   我悄悄压低声音问他,“行知,你...这是作甚?是想玩扮猪吃老虎吗?”   他沉默片刻,自顾自的品酒,“要的便是明珠蒙尘,在没有等到好时机前,你记住了,我是一颗石头。”  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“好好的,你办石头作何?况且今日游园诗会,大家都忙着自我举荐或认识清流,大好的一个机会,怎么就不算好时机了?”我有些肝疼,语气略差,“既是这样,你今日来光吃酒么?不如...不来。”   原本我还想靠着温行知沾沾喜气,过了大半天,啥也没沾到,我的好心被他生生给糟蹋了,不禁有点生闷气。   我最后一句话,没惹恼温行知,他拍拍我的手背,温言细语道:“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,糟践了你的心意,是我的无心之过,我今日来就是瞧瞧才子的,你莫要生闷气。”   我的注意都在他的手上,指若削葱根,手如柔荑,他的手很凉,拍的我手背舒爽不已。我没大听清他说什么,反正我的气在他面前总能轻易消散,我叹气道:“你为何要藏拙扮石?”   温行知淡淡道:“将来...我再告诉你,眼下,不可说。”   我虽然心痒他卖得关子是什么,也知,若不是他自愿说,没人逼得了他,便是我打破砂锅问到底,他的嘴就像上了锁的门。   昔日,我可没少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事,他不想说,那张嘴怎么也撬不开。   行酒令散场后,诗人才子三三两两集于游园,对着花草树木叹天叹地,吟诗作赋。   温行知方才喝多了酒,脸庞白里透红,有种醉意,但他神智尚且清醒,这似醉非醉的模样,诱人挠心。   景铄担忧他公子走不稳,说要背温行知,温行知见人多就给拒绝了。   过了一刻钟,景铄内急,他仓促将温行知拖给我照顾,一溜烟跑的没影了。   景铄离去没多久,有个轻浮少爷迎上前来,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温行知。他泪堂发青,眼白发黄,气色略差,想来是纵欲过度之人。   轻浮少爷搓搓手,直盯盯的看着温行知,“不知这位少爷该怎么唤?不如甩了你身边的小知州少爷,从了我?”   温行知神色阴沉,他一甩衣袖,冷言冷语道:“趁早消失在我面前,是嫌命长么?”   轻浮少爷眉头一皱,他狂妄笑了笑,用手指了指自己,“我可是中大夫家的嫡子,你若跟了我,我保你荣华富贵,讨的我高兴了,我举荐你为官。”   温行知冷冷吐了一个字,滚。   对方骂他不识好歹,伸手想调戏。我心底蹿起无名怒火,一拳头就将轻浮少爷揍翻了,有人看到此处生了事,都赶忙跑过来拉架。   温行知趁机踹了他好几脚,见拉架的文人来了,我们见好就收,那轻浮少爷颠倒黑白的嚷嚷我们无缘由打人。   温行知三言两语把刚刚发生的事说清,轻浮少爷死不承认,有的文人似乎晓得他的德行,便偏帮了我们,他撒泼放狠话,气呼呼的走了。   陈子逸是今日邀请我们前来的人,他好心提醒道:“张闵晖是中大夫家的儿子,他好男风,屋里养了几个男宠,平常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,这次你小心了,中大夫宠子,这次张闵晖受了气,回头得告状,怕是会找你家中的麻烦。”   我和温行知分别作揖感谢陈子逸,待诗会散场后,温行知又给我作了一揖,他低语道:“今日我拖累于你,真是抱歉,谢你出手揍了浪人,我暂时无以为报,你在学识上有不懂的地方,来我家中,我指导你。”   “无妨,这是我应该做的,俗话说路见不平一声吼,我这拳头可厉害?” 手骨有些泛疼,我揉了很久,手背红通通的。   景铄追问什么拳头不拳头?温行知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,然后跟我说了一番话。   大致是说,我回家后,最好先给沈道文报备一声今日发生的事,将来在官场有人中伤他,好让沈道文有所防备,再者日后若真有了事,沈道文后面才知晓是我惹的祸,定会狠狠责罚我。   我觉温行知说的不无道理,于是坐轿撵回家后,第一时间就去找沈道文,此刻他还未放衙,我便叫大门口的护卫注意着,等沈道文回来了,派人来通传我一声。   我当时打人痛快,过后担忧,但是毫不不后悔。若连我心中所系之人都护不好,我便是真怂。   我在书房因忧心沈道文会动怒,我坐立不安,口干舌燥,念了会儿书,心才静下来。傍晚时,有个小厮来通禀,说是老爷回来了。   我理理衣襟和束发,不紧不慢的赶去沈道文的书房,我推门进入,他正在里头处理公务,因门发出了吱呀声,他顿然抬起眼皮,“哪股风把你吹到了我的书房来,你今日去诗会,作诗如何?”   我干干笑了两声:“我作诗还有的学,说不上好坏,”我又道:“爹,在诗会上的时候,中大夫家的断袖儿子调戏温行知,温行知毕竟是我带去的同伴,我见了愤慨,就...就揍了中大夫儿子一拳,他说他要回家告诉他爹去,我怕中大夫在朝堂上报复参你一本,就...就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儿。”   我一口气说完,大气不敢出,低头看着脚尖,手心里出了虚汗。   室内寂静,只有哗哗的翻书声,我内心忐忑,汗湿了我后背的衣裳,半晌,才听案桌上那人沉着道:“知道了,你回屋写一篇今日在诗会上的见闻,戌时之前交过来。”   我乍然抬头,问道:“爹,你不骂我吗?”   沈道文拿盖章在红色的印泥盒里按了按,才将盖章放在公文上印了一下,他边做事边道:“你是文人,不是莽夫,以后遇事,要瞻前顾后,要是你今儿打的是大官之子,你就等着你爹被革职吧!但是话说回来,中大夫再高没你亲舅舅的巡抚高,你这次运气好,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少爷,万万不要不当回事儿,不过你教训了那起子放浪形骸的纨绔,是件好的。”   我怔然,傻傻笑了笑,“爹,我以后会晓得轻重的,今日在外头给您惹了麻烦,儿已知错,以后先动口再动手。”   沈道文轻咳几声,他随手端起茶杯,用盖子扇了扇杯口,喝一口茶后,他叮嘱道:“你闭嘴,先动口再动手?当今世道,你若不学会明哲保身,恐招杀身之祸。遇大官不对者,你尽量缄默,遇平等官,你可说话,遇小官你才可先动口再教训,可记住了?虽为人仗义是君子,可你要当君子,先让你的小命活得久一些。”   我喔一声,说了几句好听话,才乐滋滋的赶回自己书房里写文章。今日看来,沈道文是个刚正宽厚的人,可是在权贵面前,他不得不低头,这才是生存之道。   我很喜欢给温行知写信,于是先写了一封平安信差小厮送去,才开始写沈道文布置的学业。   用过晚膳,我去李氏院子里逗逗弟弟妹妹,他们两个一个走的稳当了,还有一个步履蹒跚,孩童走路摇摇摆摆最是可爱,我抱了明纱起来玩,明书也闹着要抱。   于是我便左拥右抱,等我回院子休息后,双手酸的不得了。   我躺在床上看温行知的回信,他说:令尊是有为之人,黑白分明,官途不会太差,阿从,今日多谢。   阿从二字看得我春心萌动,他竟亲昵换我阿从,我将信收藏好,拿出那条木槿花帕子搭在脸上小憩,隐约闻到了温行知身上的味道,梦里竟梦见.....我与温行知在一个陌生厢房里旖旎一场。   第二早醒来后,发现裤裆有些湿,我略微害臊,怕被贴身丫鬟发现,悄悄就将亵裤给换了,再把湿了的亵裤包起来命小厮拿去扔掉。   毕竟我骗春芙有隐疾,若让人发现我梦遗,她知晓我是正常男子,那就不好看了。   我隔段时间就会向沈道文打听,中大夫有没有为难他,沈道文笑我何时如此关心他,我薄面一红,后来才知,我爹早就上中大夫家赔礼说过情了,二位都认为少年打闹正常,一笔给带了过去。   我越长大,越觉父亲人好。虽说他爱打我,也是想我成材,谁叫有句话叫棍棒底下出孝子,不打不成才?我对谁都宽心,唯独对说出这话而流芳百世的人嫌弃。   就因这话,我自小又当石头,又当铁。我心里孝顺,却下意识的想躲避沈从文,也不喜和他相处,免得惹气,又挨打。 第9章 温习   秋季萎叶凋零,丹枫如火,也正是五谷丰收之时。   将迎来举国的大考,秋试为九日,农历八月九日、十二日、十五日,三场,每场三天。   几个月里,我一有时间便去温行知府上补课,他讲得学问要比夫子仔细通透些,容易明白。加上他声音婉转动听,有时清婉有时低哑,吸引人的紧,故此我认认真真听了个足。   我去温府补课的事,沈道文和李氏很欣慰,他们也晓得温行知有实打实的学问,那是因为沈道文不放心,特地差人去张夫子处打听过了。   我有几日没去温行知府上,沈道文都撺掇着轿夫把我抬去温府,我心里可劲儿偷着乐。   春芙在我这服侍的殷勤,自然是因她想早些做个正经主子,我们虽干不了什么,明面上她毕竟是个姨娘,所以李氏下令禁止春芙进我屋里,是怕春芙跟我胡混,耽搁我学习。   明书和明纱如今四五岁了,有时要来我这处瞎玩,他们正是好奇好动之时,碰坏了我的许多玩意古董,这点我很无奈,但不忍苛责他们,谁叫他们还不明白事理,不过也因为秋试,李氏便没让弟弟妹妹再来我屋里玩。   我乐得清闲自在,觉着一个人甚好,若是再多个温行知便更好。   我以问学识的借口,打着幌子和温行知暗暗书信来往,交流的可不是什么学术,瞎扯了些有的没的聊,温行知近来跟我关系升温,有时我未写信给他,他也会写信给我。   他大多是叫我秋闱不要紧张,紧张则失利,合该好好玩玩放松放松心情,比那临时抱佛脚的人,有自信。   我对此话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,一半放松,一半温习,毕竟我与温行知是不同的,以他的才识来看秋闱就像豆芽菜,我对上秋闱,那便是面对庞然大物。   秋日里我身子懒惰,白日里爱打瞌睡,夜里也爱。   赶去京城的前夜,我效仿古人悬梁刺股,差小厮寻来一根长绳,一头绑在自己的头发上,另一头绑在房子的房梁上,读书疲劳打瞌睡时,只要脑袋一低,绳子扯住头发就拔得头皮痛。   李氏晚上端宵夜来看我,我正巧困,低了一下头,绳子扯得我头痛,我痛叫一声,书同已经习惯了。而李氏没见过这等场景,她生气的胡乱斥责书同一通,连忙命人把绳子从我头上给取下来。   李氏是个慈母,沈道文常常批评她慈母多败儿。我倒觉得,父亲严厉母亲温柔,合成了不严不慈的环境将将好。   若二人都严厉,我压力越大,则越不自信。若二人都和蔼,我恐狂妄自大,则不认真。   李氏好言好语心疼我一通,还抽了我的书,叫我去补足精神再读书,我起初不愿,她说精神不好看书也无庸,我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回房去了。   我上榻不久,朦朦胧胧看见窗户纸糊上有个纤瘦的影子,我顿时睡意全无,一个激灵就给吓醒了,难道我遇上鬼魅了?   想张口叫人来着,隐约觉着那身影像温行知。我搓搓眼睛再看,那黑影的确没消失,我心里那颗心扑通扑通跳着,没来的有些紧张。   我坐起来匆忙穿上鞋,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户边上,我屏声敛气,听到外面的呼吸声匀称且轻,我没有多想,迅速打开了窗户。   那一袭白影单薄悦目,那人怔仲的与我对视,他墨黑的眸子像一口深潭,清幽宁静,让人捉摸不透。他开口第一句话是:“你没睡?”   这三字毫不突兀,突兀的是,温行知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了知州府中,委实令人惊叹。我顺口道:“没睡,你也没睡?”   言罢,我们相视而笑。   我打量着温行知,夜风习习,凉风拂过他的衣裳,他的下衣摆飘荡在空中,拍打着他修长的腿。   温行知的眸子一瞬不瞬锁在我身上,使得我耳根子有些烫,我打破平静又问:“你...怎么来了?这是梦行了?”   我将窗户大大的打开,补充道:“快些进来,外头凉,我身上没衣服给你披,只有一件儿亵衣。”   温行知轻而易举的爬上窗户,一跃就跳进来了。我连忙关了窗,他一进来,身上嗖嗖的凉气直染我身,看他身子单薄,我忍不住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臂上来回搓热。   温行知一顿,他握住我的手,浅笑道:“你别费心,我不冷。”   他的手握上我的瞬间,凉的如冰,我险些嘶气,我搓了搓他的冷手,呼了几口热气,他才暖和些。   “不冷就怪了,冻得跟冰似的,还说谎,对了,景铄来了没?”我从榻上拿来被子,一整坨都往他身上裹,他瞬间臃肿了,但那张瓜子般秀气的脸,陷在被子里,真真像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娇娥。   我们往床榻边儿上坐,他的鼻尖略红,估计是冻红的,温行知侧目而视,语气清晰:“来了,他在外头把风。”   他今日夜晚一直看我,我稍微局促,正疑虑他半夜三更来作甚,便瞧见他从袖子里搜出一本陈旧的书,他低语道:“明日何其多,上京赶考之人便在明日,我明日亦无法授课于你,便逮着今日光阴,再给你上一堂课,可好?”   我心中有些失落,原来是为了讲课才来,我还以为他跟我有其余的事想做,唉,行知能做我的莫逆之交,我还奢求甚?   我点上小半只蜡烛,枯燥乏味的坐在榻上听他讲课,大抵是怕外头守夜的丫鬟听见声音,温行知几乎用气息说话,他靠得我耳边略近,那股热气虽呼在我耳朵上,犹呼在心窝子里,似有羽毛挠心一般。   我听得恍恍惚惚,全然在意感官上的情绪,我摸摸脖颈躺在了榻上,顺便拍拍身旁空出的位置道:“行知,坐着累腰,躺下讲罢。”   他慢慢躺下,将被子分些过来盖到了我身上,他慢条斯理的讲儒学,红唇与白齿交合,看得我甚是入迷。他靡颜腻理,几缕发丝横在脸侧,平添散乱之美。   我伸手捋了捋温行知耳边的发,他使劲拍掉我的手,横眉竖眼道:“地主家傻儿子,你认真听我讲了吗?”   我顺势将手故意掉在他腰上搭着,我眯眼调侃道:“刁民,小声些,免得下人进屋里,撞见你我在榻上,以为在行苟且。”   “你这龌龊之人别把他人想的与你一样,我夜半来帮你温习学业,若是你府上的人撞见了想必很感动。”温行知平躺起来继续讲课,我便不好将手搭在他的肚皮上了,我侧身撑着头道:“听不见,声音太小了。”   他朝我的方位挪了挪,我继续道:“还是听不见。”   温行知咬牙再挪,我执着道:“还是还是听不见。”   他揪起我的衣领,猛得凑过来,在我耳边咬字呼气道:“现在呢!”   他的模样有几分像旖旎在我身上一般,我浑身舒畅,却又有点不舒畅,仿佛有一股小火苗在身体某处蹿动。   我微微颔首道:“听见了,甚好甚好,继续保持。”   温行知疏远了一丢丢的距离,他将书举在上方给我讲课,我怕他手酸,故夺了书替他举着。   我方才悬梁刺股仍然困,眼下听他讲解儒学,越听越精神,竟一点不觉得困。温行知闭了几下眼,似乎是因眼睛干涩,他又搓了搓眼睛,打个哈欠继续讲。   我舍不得让他累着,又想多与他同床共枕一会儿,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相处机会......我最终卷起书放进他的广袖里,我叹气道:“你若困了,便在这...呃...回家歇息,明日要进京赶考,劳驾你费心替我温习了,回家时记得喝一碗姜汤驱寒,免得你这弱秧子生病,我可赔不起,我家中穷呢。”   温行知一怔,他目光深邃的注视于我,嘴角勾起一抹弧度:“阿从,你穷,将来我分些银子给你,好么?。”   一声轻飘飘的阿从,使我蓦然一悸,我挑起浓密的眉毛,笑着应承道:“好啊,那你可别食言了,将来...是多久?”   温行知微微垂头,神色朦胧,他喃喃道:“将来便是将来,谁晓得将来是多久,也许没有将来呢。”   他今日有一些怪异,我的手在他面前挥了几下,“怎么就没有将来?左右你我会在京城落脚,以后大抵是同僚,你赚了银子给我,我就收。”   温行知语气低落道:“是了。”   片刻后,他扬起下巴,惊鸿一笑百媚生,“地主家的傻儿子,贪财。”   我佯装生气道:“口无遮拦的刁民!竟敢暴露本少爷贪财。”   温行知突然将食指竖在我嘴上,他慢慢抚过我的下巴,气氛旖旎时,他淡然的收回了手,方才被他触碰的位置先是泛痒,渐渐的有些发热。   他稍微俯身,下榻去穿白色薄底靴,他的背影比我见过所有的背都要飘逸脱俗。他站起来,头也不回的往窗户边儿上走。   “等等,”我急促喊了温行知一声,他顿住脚,立在六步之遥,就是没有回头。   我从雕刻细致的木施架上,取下这几日穿过的貉子毛斗篷,我把斗篷披在温行知身上,不紧不慢的将下巴探过他肩膀,我替他栓斗篷前面的带子时,趁机用脸庞碰了碰他的耳朵,他倏然转身掐住我的下颚,“沈从,珍重。”   我脸上全是尴尬之色,揩油了他那么多次,他如今总算察觉了,还叫我尊重他。我伏低做小道:“是是是,珍重珍重。”   他那如墨的瞳仁缓缓缩小,那张嘴唇逐渐缩拢,只听他冷冷清清道:“怂。”   我想抬头看看他有没有生气,只见他轻身一跃,翻窗户消失不见了,我忙探出窗外看人,影影绰绰的看见暗色斗篷在黑夜中走动,我不便发出声音喊他,只好在窗台边看着他彻底离去,消失不见,才回到屋里睡觉。   可是温行知来过,我越发睡不着觉,索性就翻书来看,或是想想我若考不上进士,我该如何在沈道文的棍子底下自救。 第10章 秋闱   邯郸离京城很近,所以我挨着快要考试的日子才进京赶考,书同随行照顾我吃喝拉撒,我走前邀请温行知一道赶去京城,他未同意,我就有些纳闷儿了。   不过令我高兴的是,沈道文和李氏将我送出门前,给了许多赶路的盘缠,我坐自家马车去花不了几个银子,我心中谋划着把银子都存起来,以后慢慢用。   考试三天,期间不能离开考间,三日考期前结束不得离开贡院,睡、食、喝都得在号舍内。不晓得我的文章符不符合翰林院那群老爷的欣赏,我师从温行知,心里估摸着不会太差。   我在贡院,并没看见温行知和景铄,我去号舍内一间一间的窜门,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,我当时隐隐不安,吩咐了书童给我找人去。   在秋试结束后,书同也并未寻到温行知,我心绪不宁,打算回邯郸一趟。   我走前问了监考官员,成绩会在十日内放榜公布,我便利用几日的时间匆忙赶了回去。   仓促回到邯郸,我在沈府周围犹豫片刻,怕沈道文苛责我,就先赶去了温府寻温行知,书同陪着我东奔西跑,一句埋怨的话也没说,还时不时打开水袋递给我喝水,他近来服侍的我很贴心,我甚是欣慰。   我记路过目不忘,走过一遍就晓得了,温府虽偏僻要七拐八弯,我一次性走了个顺畅,就到了温府门口,书同憨笑着直夸我厉害,还用颇有文化的说我老马识途。   我没笑多久,发觉温府门庭前冷冷清清,一个守门的壮丁也没有,大门紧闭,没有人气,我脸上的笑容便凝住了。   我脚下踩着了台阶上的黄叶,叶子发出脆响,我心底仿佛也有枯叶在响。   我狠狠敲了几下暗红的宅门,并配合着大喊几声温行知。里头没人应我,也没有小厮壮丁来开门,我敲的门像敲到了大海深处,没有任何回应。   我恍然记起,那日夜里温行知掐住我的下颚,叫我珍重。他并非是叫我尊重他,他实则在与我道别......想到这茬,我不间断的用拳头捶门,有些执着,我眼梢红润的叫喊温行知,里头依旧没半点响应。   我的拳头擦破皮有些渗血,手骨上虽火辣辣的疼,却及不上胸腔里的火辣。   书同跑上来掣肘住我的拳头,他好言好语道:“少爷,别敲了,你的手都破了,若让大夫人看见你受伤,又该心疼。温公子是商游人士,他在私塾里就是短学的,大概没想过要去考进士,唉,温公子白生得一个天才,因家中缘由竟错过了解元,只是他闷声不响的就走,实在没人情味儿,枉少爷这些年掏心掏肺的待他这么好。 ”   我一把掀开书同,在原地焦急踏脚,我气急败坏的发泄喊道:“温行知,你个王八蛋!不辞而别,是为背叛者!”   书同那双杂乱的眉毛向上拢起,他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,小心翼翼道:“少爷,要不你翻墙进去瞧瞧?万一,他一家老少都在睡觉呢?”   他这话可谓笑人,我却半点笑不起来。   抱着一丝期望,我绕到墙边去,书同殷勤矮着身子,我踩在他肩膀上,双手用力攀住墙壁,翻过去一个反身就落地了。   温府古雅低调的景色仍在,只不过没了人,显得空荡寂寥,我哀叹物是人非。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温行知昔日所住的院子,一路途经之地,连个鬼影都没有,我如今觉得,起码有个鬼魅也是好的,那样,我还可问问鬼魅:温行知为何要走?   他的院子里只剩几棵茂盛的木槿树,什么君子兰菊花的都消失不见了,木槿树花开正好,抬眼一望,映入眼帘的一片红紫花朵如彩色云霞,在微风的摇摆下,花簇中落下不少颜色微浓的花瓣,我摊开手掌,一片花瓣落在了手心里,它仿佛将那点飘零传给了我。   我渐渐攥紧了手指,缓神后,走过去想推门进入房中,才看到门上已设了铁锁。   我心灰意冷的出了温府,秋日飒爽,我心里凉的一点也不爽。   携着书同去酒楼喝酒,书同见我正伤心,没敢说些回沈府的话来惹我。我差小二拿来烈酒,一杯接着一杯的喝,书同怕我空腹伤胃,给我盘中布了许多菜,他夹多少我就吃多少,再合着烈酒一口闷了。   我似醉非醉,趴在桌上难过絮叨,没轻易掉眼泪,大男儿为个断袖之情掉泪成何体统。   我喝酒喝得再醉一些后,意识有些不清醒,朦胧中听见书同憨厚的说:少爷,有些事书同明白,那层窗糊纸我不戳破,更不在老爷面前戳破,那回夜里你被小厮们捉,我替你拦人时没想过要银子,也就玩笑一说,谁曾想你后来竟真给了我十两银子,我一个月俸禄也只二三两...我时常向你顶嘴,这要是在别家,我早被主子赶出屋了...我看人不差,跟着宽厚少爷将来定有好日子过......   后面我不省人事,就没听清书同的唠叨,他彻底站了我这边,还懂我的心思,我从今以后便有了可依靠的心腹,虽蠢笨点,凑合用着顺心。   仆从不聪慧才是好的,忠诚便足矣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我头痛欲裂的醒来,嘴中还口干舌燥,睁眼后看见是在自己屋里,也没觉奇怪,书同可有劲儿背人了。   屋里暂且没服侍的人,我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,望着素色的帷帐发呆,发呆了有一刻钟,我去木匣子里拿出温行知的帕子搭在脸上睡觉。   不久后,听见“吱呀”一声,有人从屋外进来了,那人声音动听宛如黄鹂鸟,“哟,爷醒了?脸上搭的是谁家的帕子?”   谁家可不明里暗里的在说是哪家姑娘么?我扯下帕子偏头看向秋月,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挂着笑意,我不冷不热道:“搭的是婆子嬷嬷家的,也不关你的事。”   秋月一凝,她抬起袖子掩嘴笑道:“爷一觉醒来,说话跟换了个人似的,可是梦见什么惹气的梦了?”   我翻身面对雪白的墙壁,不想理人,连动也懒得动。我听见秋月似乎在倒茶,不多时,她就坐在榻边晃我肩膀,唤我喝茶漱漱口。   我没应。   秋月搁放茶杯时发出了点响动,她将头探到我面前来,红唇微启,揶揄道:“爷,你眼角上有污秽,还不起来洗漱呢?老爷说你若醒了,叫你去书房。”   我不轻不重的用拐子撞开秋月,我讥讽道:“谁还没个眼屎,就你吃露水长大的么?我没睡醒,烦着呢,你出去把门关上。”   秋月有些悻悻,她语气担心道:“第一次见爷发脾气呢,这是怎么了?是秋闱没考好么?”她连忙呸一声,干笑道:“我瞎说的...你若还想睡,那便睡罢,进京赶考委实累了一趟,春姨娘那边儿我也拦着,不让她烦你。”   我唔一声,秋月便退出卧房了。   她走了没多久,书同便贼兮兮的进了屋,只听他语气轻快道:“少爷,我昨儿可聪明了,我跟老爷说,你考试不错特地回来报喜,路过酒楼时因高兴,忍不住上去喝了几杯,老爷没说什么,反倒叫你别高兴忘了形,得注意身子。”   我懒洋洋的哦一声,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,呆呆的看着墙,细看下,墙上是有些污渍的,我默数着污渍,懒得理人。   书同嘿嘿笑了笑,他诱惑道:“少爷,我手上有样绝世珍宝,你瞧不瞧?”   我没甚兴趣,索然无味道:“你自个儿瞧吧,我乏了,出去带上门。”   书同故意嘀咕道:“真不看?温公子留给你的辞别书信不看便罢了,这是昨日院里的小厮给我的,他说温公子特地差人送来书信,压放了好几日,生怕给掉了,于是昨日就交给了我存着。”   我瞬间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,连鞋都没来得及穿,就跑上去抢了书信看,真是温行知的字迹,一丝一毫不差。   我挥挥手赶书同出去,他噘嘴走人后,我才坐在床边仔仔细细的读信。   信中大致写道,温行知随父四海为家,又去商游了,他叫我不要难过,总还有见面的那天,又添了句也许没有那天,看了半晌,信中话语有些混乱,不像他平日的作风。   他没有在秋闱前给我道别,是怕影响我进京赶考的心情,所以没有好好叙旧一场,悄无声息的就走了。   我拿着信,个中滋味儿五味陈杂,原先是埋怨他,眼下只觉他用心良苦,也觉他可怜,他爱好学习却不能进京赶考,想为官仕途,却只能跟着父亲在五湖四海商游,命运弄人啊。   看过辞别信后,我心中释然了些,便起床唤秋月来给我梳洗,穿戴打扮整齐,我先去了李氏屋里请安,再去了沈道文书房里。   沈道文也就问我秋试如何了,他叫我不要狂妄自大,后头若要更上一层,还有的读。我无精打采的听了半天训,想打哈欠给忍住了。   放榜后,得知我中了进士,沈府上下皆大欢喜,独我一人惆怅矣,人前我得作模作样的欢天喜地,人后我吟诗作赋的解解闷。   事后,沈道文叫我去请温行知来府中食饭,他听得温行知商游离去后,愕然惋惜了几句,又拐着弯骂了一通温行知的老子娘不明事理。   半晌,沈道文蹙起眉峰看我一眼,他脸上的褶子一横又一横,抿嘴叹气道:温员外生了个人才,却让其明珠蒙尘,伤仲永啊,着实可惜了,若你有温行知一半自觉聪慧,我便高枕无忧,比来比去要气死人啊。   我抽了抽眼角,语中带刺道:“我难道不知爹就是想要温行知那般的儿子么?对不住,我有罪,我该死,那您就认行知当儿子去吧。”   沈道文当时就甩了一本书过来狠砸我,我赶忙躲开,一溜烟逃了。   因中了进士,我爹又是从五品知州,所幸我可以去太学念书了,太学也可称作国子监,是举国人才聚集之地,也是高官子弟所在的大学府,卓立于京城之中。   要去太学,眼下还有一段休息的时日,我可在家中及时玩乐一番,若去了太学,听人说一月只有一天的休沐日,那可真真像是呆牢狱一般。   我虽想放松,没了温行知,我做个甚都没劲儿,除了逗逗二弟三妹可以笑上几回,其余时间,我除了沧桑便是乏趣。   索性我待在屋子里预习功课。沈道文因此夸我学会了谦虚,李氏常常熬汤给我进补。春芙爱给我绣衣裳,都做了些贴身穿的,她想赶着我去太学前,多做几件儿叫我带去。   秋月除了贴心服侍我,心眼倒不少,她针对的仅是春芙。   我无意间从春芙那儿听来怨怼,她埋汰我读起书来要成呆子,几次都叫人把她拦在外头,我疑惑问她是谁拦的,她说的便是秋月。   秋月心思不纯,但很会伺候人,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   桌上用膳时,我夹些清淡的菜食吃,同春芙道:“这几日你来问我衣裳要绣什么图案,尽管来,别人拦的都不作数了,若别人还拦你,那便是在诓你。”   春芙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,眼角略微弯曲,她甜蜜蜜道:“谁敢诓我呢,我如今可是你屋里唯一的人,府上的丫鬟小厮对我可客气了。”   我笑笑不语,她的心性还是单纯了些。   隔日,春芙来找我又被秋月拦住,春芙起了疑心,非要进来,秋月绕了各种由头不让进,因此被春芙赏了一巴掌。   此后秋月便老实了些。   丫鬟小厮之间的龃龉诸多,我明眼看着,并不多管。能在府上生存也是要靠个人。 第11章 消毒   夜晚戌时,乌云遮月飘飘渺渺,夜幕星辰零零。   屋内灯火阑珊,几只蜡烛因风摇曳,我倚靠在坐榻上看禁.书解闷,脑中不由浮起温行知的模样,竟又开始思春了,我拿出木槿花手帕,睹物思人,不禁长叹短吁。   屋外突然发出急促的敲门声,伴随着书同的呐喊:“少...少爷!温公子...温公子出事儿了!!”   我眉头一皱,连忙藏起禁.书,匆匆打开房门后,紧张问道:“你胡言乱语吼甚?何事?温行知不是去商游了么?能出什么事?”   书同的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珠,他气喘着咽了一把口水,才用食指指向外面,慌张道:“温公子一身血迹,倒在了大门口,他敲门时报了名讳,守夜护卫听闻过温公子的名讳,他们开门后见人已晕,就派人来进来通传,老爷那边有人去了,我.....。”   我耳边轰然一响,未待书同说完话,我便急急出了院子,慌张无措的跑向大门口,中途还撞倒了几个小厮丫鬟。   我气喘吁吁的来到正门,护卫几个作揖唤我少爷,我踏出门槛一看,心中骇然。   温行知斜躺在地上,左肩上插了一只箭头,箭杆已经被割短了。他脸色惨白,双眸紧闭,唇色无华,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,正渗着血。   他里头的素白衣裳已经被染的红白相间,外头披了我那日送的貉子毛斗篷,斗篷褴褛,像是被人割过。   我胸中激愤,如有大火烧身,烧的我心肺冒油,我恨不得把伤了温行知的人抽筋扒皮。我迁怒于护卫,转头怒吼道,“你们还愣着作甚?!一群废物,不晓得抬人进去么?!”   大家从未见我发过火,一时吓得战战兢兢,立马抬起温行知的手脚,一前一后往府里带。   若不是他左肩上有一支箭头,我早将他背起来了,就怕戳着他伤口。   沈道文携着小厮迎面赶来,他一瞧温行知的模样,也盛怒不已,沈道文料定歹人还在附近,便差了人派官兵前去捉拿刺客。   沈道文又命小厮去请郎中,我们一同将温行知送去厢房里,书同加派丫鬟过来服侍,屋里点上蜡烛后。温行知才被稳稳妥妥的放在榻上,我细看,他唇色隐隐发紫,我急切问沈道文:“爹,你看看行知的面色,他嘴上发紫,莫不是中毒了?”   沈道文神情肃穆,他俯身看了看,一双眉毛越蹙越紧,他慎重道:“怕是了,”他将目光转至箭头上,语气隐隐有怒:“或许是这箭上的问题,看来对方是想将温贤侄置于死地,放箭不够,竟还抹毒,天子附近就出了这等事,真是明目张胆!”   我再愤懑也做不了什么,便让沈道文再派点人手去城周一带搜查。   小半会儿后,郎中提着药箱风尘仆仆的赶来,他头发散乱,衣衫不整,想必在睡梦中就被人吵醒,匆匆给拉了过来。   我和沈道文连忙给大夫让位,书同搬来一个板凳放在床边,郎中随意坐了下,他先瞧一瞧箭头,又拨开温行知的眼皮观察,他把脉后说什么经脉紊乱、毒已侵身。   我客气问道:“可救的好吗?”   郎中面容严肃,眼角若有若无的眯起,他继续把脉,声音沙哑道:“救是能救,还好没伤及重要地方,只不过箭头上有毒,若拔了出来,失血过多恐会伤及性命,刚拔箭那会子,要请个人帮这位公子清清毒,清毒者怕是会染些毒,不过不重,应该无大碍。”   我连忙自荐道:“我来清毒就是。”   沈道文的眉头向上拢起,他额头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了,他沉声道:“书同来即可,你是少爷,替人清什么毒,你做了,要那些服侍的人有什么用?”   我诚心诚意道:“父亲,行知于我有教书之恩,若不是他,我恐怕考不上进士,儿如今能去太学也是靠了他,眼下替恩师祛毒,应不在话下,如此才是知恩图报的大好男儿。”   沈道文一噎,烛火下,他的官服忽明忽暗,那双黑色的厚底鞋与床下的漆黑融为一体,黑靴向门口转移,沈道文负手往屋外走,他老气横秋道:“看来温贤侄有救,并无大碍,我去搜查歹人了,你好些照顾你恩公。”   我一喜,忙答应道:“自然,自然。”   郎中一点一点剪破温行知的白衣裳,白衣烂的不成样子,几乎都是鲜红的血迹。   郎中拔箭的那一刹,又快又准,温行知左肩的皮肉瞬间翻起,红色的液体喷薄欲出,温行知眉宇间有痛苦之色,整张脸皱成了一团,他唇边溢出难受的呻.吟,只不过他没有醒,那大抵是身体反应。   我忙坐到床畔边上,俯身吮.吸他的伤口,嘴中的味蕾腥味浓重,我吸一口,便侧头往痰盂里吐一口黑血。   书同屏声敛气的端着痰盂,此景他看得一瞬不瞬,书同语气担忧道:“少爷,还是我来吧,报恩不在乎一时,这血黑的,你若生病了怎么是好,你是金贵之人,我命糙,换我吧。”   我吐了一口黑血,逮着空子说话道:“别碍事,起开些,你手上的痰盂歪了!连痰盂都端不好,还清劳什子毒!”   书同喔一声,连忙端正了痰盂。   我扒着温行知的衣裳,继续替他清毒,他伤口边缘的皮肤白皙如雪,细腻娇嫩。我有些口干,不由地吞了吞口水,竟将含在嘴中的那口毒血给吞了,我连忙用手指压舌催吐,啥也没吐出来。   郎中在一旁调药所以没看见,我抬头问道:“杏林,若吞了黑血会如何?”   他撩了一下袖子,放下一个棕色的瓶子,才转头回答道:“会晕。”   我将将听完这两字,头就晕晕乎乎的,身子一栽,陷入了一片黑漆漆之中。   次日清早,我睁眼后视线有些模糊,搓了搓眼睛,才看见春芙眼带血丝的守在我床边,她见我醒了,兴奋说了好些话,才忙跑向厨房端药去。   我这脑袋还是很晕,下榻后,我扶着墙像蜗牛一样走到门口,问那守门的丫鬟道:“府中昨夜来的贵客,可安然无恙了?”   她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几张小脸表情茫然,皆摇头道不知。   我随意指了个人去打听,便扶着墙壁,四肢发抖的走回床上躺下来歇息,仅仅走了几步路,我浑身都在冒虚汗,而且乏力。   很快,春芙端来一碗黑糊糊的良药,碗边正冒着氤氲白气,她小心的端着碗,神情温婉的解说道:“少爷,郎中说解毒.药糊要吃几日,若是体内留了毒素,人到中年后会引发一些病症。”   我听了,想伸手端过来一口喝完,语气略急道:“那快给我。”   我的手抓了个空,被春芙给躲开了,她舀了一勺药糊,用红唇吹吹热气,轻声道:“药熬了许久才熬成的药糊,里面加了些清毒的草药,很烫,还是妾身喂你吧。”   我确实没力气,便由着春芙喂我吃药了。   我派去厢房的丫鬟回来后,说温行知已无大碍,就剩苏醒为安。我心里的大石头稍微落下了点,但仍很牵挂于他,所以在屋里坐卧难安。   一刻钟后,李氏打扮素净,穿戴整齐的来了我屋里,她坐在床畔边,单手撑着床榻,责备一通我给温行知清毒的事,我低着头伏低做小,但凡她骂什么,我都顺从的说是。   责备过后,她开始担心我身子不好,语气一时变得弱弱怜怜,我舍不得娘亲担忧,便强打起精神活蹦乱跳的给她瞧,她往我身上左看看,右看看,仔细检查了一回,才安了心。   待李氏带着一群丫鬟走后,我整个人虚脱完全趴了,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。   用膳时,春芙端了饭菜来房里喂我,我被她服侍了几年,自知她是个贴心小棉袄,只不过我与她没有多余的情,如今她做了姨娘还衣不解带的照顾我,让我不知如何是好。   我自己端了碗食饭,对她讲道:“你晓得我们只是做假戏,如今你明面上是做姨娘的人,算是半个主子,下人的活交给下人做,你去歇息吧。”   春芙用纤纤玉手手搅着帕子,她扁扁嘴,咬着唇道:“少爷,正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姨娘,就该做给人看,让别人看看我们有多如胶似漆,这样就没人怀疑你...有隐疾了。”   我心里发虚,干笑道:“此话不假,要拿捏好分寸,你该知盛极必衰的道理,若有人妒忌你得宠,暗暗中伤你,我也不好费心保你,特别是我去太学后,无人能护你,你就得多讨好我娘,王姨娘那边儿就别亲近了。”   春芙心思一拐弯,便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,她点点头,嘴角下垂道:“晓得了,我出身低贱,做姨娘已算抬高,再怎么我还是个妾,将来少爷要娶夫人,我不是正房,看着太得宠,也许会被人传有妖,大夫人也会不悦,妾身是知道的。”   我胃口欠佳,只吃了少部分饭菜,就将碗递给了春芙,我沉吟道:“明白便好,我沈府也算清白干净,但你不要以为就平顺了,防人之心不可无,你琢磨事情,要多用点心思,不说七窍玲珑心,若是懂得怎样把姨娘做到极致,你做主子才有望。”   春芙跟我说了一会子话,便端着木盘出去了。   下午睡两个时辰,一觉睡到了傍晚,我已养足精神,便去沈道文书房里打听刺客的事,他眉头紧锁,凝神静气道:“歹人一无所获,恶劣的是,温府一家包括老少仆从一共五十余人,在京畿官道上被刺客明目张胆的埋伏,除了温贤侄,无一人生还。”   他这话说的我脊背发凉,也十分盛怒,即便是山贼也不敢在官道劫人,更何况还是京畿官道,是何人竟敢胆大包天的在京畿官道行刺,杀人全家?   我心疼极了温行知,那么景铄也遭了毒手吗?我胸腔里悲愤不已。   温行知并无仇家,只有一个张闵晖结过梁子,我心下揣度了一个可能,便鲁莽问道:“会不会是中大夫家做的?”   沈道文的手一顿,他没好气看我一眼,他斩钉截铁道:“不会,你瞎猜测也要有个度,除非中大夫不想当官了,在京畿官道杀那么多人,便是高官也不敢胡乱来的,”他又问:“你向来与温贤侄交好,可知他家与谁结过仇?”   我摸着下巴,如实道:“我所知的,就张闵晖上回在诗会上劫色不成,被我俩给揍了一顿,其余的便不知了,温府坐立深巷,地段很是偏僻,周围住的都是小门小户,即便得罪了邻里,那些个平民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。”   沈道文在书房中来回踱步,脚步声甚是沉闷,暗色的下衣摆随着他的走动而飘荡,门关着,屋内光线不亮,沈道文整个人蒙上一层暗光,他低沉道:“这事儿惊动了京兆尹,本地知府移交了案子,京城那边儿已着手开始查案了,只不过温员外是个游走的商贾,不好查,指不定他从前在外地得罪了什么人,”语气一顿,他又抬头道:“至于温员外的尸体,仵作检验过了,脖子上被利落抹了一刀而亡,等温贤侄醒后,你带他去见温员外最后一面,大理寺少卿那边也要提一份口供线索,你们坐马车去即是了,届时我派几个官兵保护你们。”   我看着他的黑靴,又抬头看向明亮的窗户,语气低闷道:“嗯,也不晓得行知何时能醒来。”   屋外有护卫进来通传,护卫给了沈道文一份书信,似乎有事要办,他捏着书信急匆匆的就走了。   此时天色已黑,我唉声叹气的走去东厢房看望温行知,他的衣裳已被换过,墨发半散垂在肩侧,那张脸面如冠玉,细长的眉眼自然闭着,嘴唇苍白不已。   我静悄悄的坐到床畔边,温行知的手搭放在被子上,我缓缓握住他的手,夜里凉如水,他的体温也很凉,我把他的手臂放进被中,又替他掖了掖被角。   我想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吻一吻,犹豫着,我差一点就快亲上了,即便温行知没醒,我最终还是没有胆子偷亲一下。   我叹息道:“我想见你,只是不曾想再见你时,你会落得如此地步,那么,我宁愿永不见你,换你安然无恙,若你醒来晓得温老爷没了...景硕没了...那该有多痛。”   我用指腹摩挲着他苍白的脸庞,由衷替他难受。 第12章 偷看   我这两日来探望温行知走的比较勤,书同隐晦提醒了我几句,我便减少了探望次数。于是乎,在夜晚寂静无声之时,我才偷偷摸摸的跑来东厢房看他。   眼瞧着温行知的气色逐渐红润,我甚是愉悦,他吃药时,大多都是我来喂的,起初喂不进去,我倒想嘴对嘴的渡药给他,内心蠢蠢欲动了许久,还是没敢做,只敢用汤匙一点一点的喂他,因此漏了许多药汁出来。不过我喂药时,得半搂着他,这也让我荡漾了许久。   夜色圆亮,淡淡的莹光从镂空的窗户里探进来照在地上,书同在屋外把风,他“身宽体胖”的影子印在窗糊上,正抓耳挠腮。   书同最喜睡觉了,我夜半唤他来守门,他可埋怨了我。   我唇角勾起弧度,躺下来和温行知同床共枕,我选了一处舒适的位置,腿脚并用夹住他的身体。   我在他耳边喊道:“温行知?我要非礼你,你不醒,我真非礼了?”   我又低低道:“你若醒了就表示不给我非礼,你若不醒则是同意给我非礼......好,成交。”   我屏声敛气的注视温行知,他的睡颜眉清目秀,我越看他便越觉得,他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独特的气态,他孤傲如同寒霜之中一支梅花,清冽贵气却不奢华,低调的又像一颗蒙尘宝玉。   不知不觉我已将嘴凑到了他面前去,我暗自一狠,猛得把嘴贴到他唇上,胸腔里不禁有些澎湃,嘴巴上的触感酥酥的,软软的,我稍微一伸舌尖,又感觉有些润。   温行知忽然嘤咛一声,声音很低微,我吓得一个趔趄,险些滚下床。我仔细一看,他的眼皮还是闭着的,没有苏醒的症状。   我拍一拍胸脯,在他耳边嘿嘿赖皮道:“是你自个儿同意的,不怪我轻薄,我的第一个吻在你这没了,你不算太亏。”   我看了看温行知肩上的伤口,愈合的还不错,绷带上没有渗血,其余的小伤口开始结痂了,他迟迟未醒,估摸着可能是中毒的原因。   我一悠一悠的走出房门,不由自主的哼起小曲儿来。书同见我心情不错,他猥琐一笑,将手掩在耳边道:“少爷...可是摸了?或是亲了?或...或是迷...迷.奸了?”   我在书同脑袋上捶了两坨子拳,且故作鄙夷道,“你这等龌龊小厮,心思肮脏,温行知是何等高华的人,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,下次再胡说,我亲自拔了你的妇人舌。”   书同连忙捂住嘴巴,睁着大眼睛,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,他又补充道:“不说了,再也不说了,少爷您高兴就好。”   我回卧房后,回想起方才夺走温行知初吻一事,心下有些惭愧,我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,暗骂道:“你与张闵晖那起子混账有何区别?趁人之危,不要脸。”   又过了一会儿,我舔舔嘴唇,痴笑道:“行知的嘴,甚是清甜。”   夜晚熄灯时,我懒懒躺在榻上,识海中浮现温行知昏迷可人的模样,心下不禁有些旖旎,浑浑噩噩思着春便去会周公了。   次日我睡了个大懒觉才起床,春芙来屋里服侍我穿戴,秋月虽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静听吩咐,可她那双眼睛仿佛要在春芙身上盯出个窟窿一般。   有趣的是,春芙一回眸,秋月吓得如地鼠一般,将脑袋缩进了衣襟领子里。想来也是上回春芙赏的一巴掌,让秋月惧怕了些。   琐碎的洗漱做完,用了早膳后,我便呆在书房里看书,心思却早飞到东厢房去了,我想去瞧瞧温行知,又念起书同的提醒,若瞧得太频繁,怕引起什么糟话,只好按捺住那颗跳动的心肝儿,百无聊赖的预习学业。   我有断袖之事,心中有虚意,所以晓得注意,要避嫌。   正在书房挂念温行知时,花雕门被“嘭”的一下撞开了,我倒没吓着,就是烦书同毛毛躁躁的,我张口斥责道:“你撞鬼了?!若吓着你爷,我便将你发配去马棚铲屎。”   书同单手抚着胸脯,笑嘻嘻的喘气道:“少爷,您要听了我接下来说的话,定舍不得让我去铲屎了。”   我翻了一页书,气定神闲道:“哦?有话快说,有屁快放,本少爷最不喜卖关子的人了,再不说我即刻就将你发配去马棚铲......。”   我话未说完,书同生怕我将他发配去铲屎,他抢话道:“温公子醒了!他正喝药呢!我赶忙的就来报喜了,”他又嘀咕道,“好心没好报,还想发配我去铲...。”   “不早说!”我嚯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,胡乱从钱袋里摸出点碎银子,塞给书同作打赏后,我像一阵风夺门而出,直奔东厢房而去。   书同得了赏钱笑得跟二傻子似的,他跟随在我身边小跑,还叫我慢一些,免得磕着碰着了李氏要心疼。   我内心迫不及待,哪里还听书同的话?好巧不巧,下一刻,我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,多亏了书同扶住我,免不了听他唠叨几句。   来到东厢房,我一脚踏进门槛,便瞧见温行知面容呆然的坐在床榻上,床榻上的被子虽有些杂乱,但他的身影背着光,如同以往一般,像个会发光的神仙儿,煞是好看。   他的脸埋在阴影里,看神情似乎在出神,我走近了,他的眼珠子也未转一下,眼皮一动不动,只颦着眉宇,不知在想甚。   我将将坐到床畔边,想开口与温行知讲话时,他便侧目看向我,语气低沉的问道:“景铄呢?”   我哑然,不知该如何讲起,温行知正病着,受不得刺激。我便轻咳一声,婉转道:“我...不知,你身上可好些了?哪里疼?你都告诉我,我叫大夫来给你瞧瞧。”   温行知的眉头颦的更深了,他的手攥紧了被子,指尖泛白,缓缓,他的五指又逐渐松开,他低哑问道:“我受伤昏迷前,是睡在景硕的背上,他在你府上么?我都在这了,你怎会不知?”   看温行知的神情,他似乎想起受伤前的事了,他一脸的阴郁,嘴唇抿的像一条线,没来的我竟有些怕他。我连忙告知他,道:“你满身是伤躺在我家门外,我没见过别人,你若昏迷在景硕那里,那...他能去哪儿?你来时,不是你敲得门么?”   温行知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,但他的神情仍旧很阴郁,他垂下头时,一缕墨发在他脸庞飘动,显得有些孤寂,他含糊其辞道:“我也不知景铄去哪了儿,他定然没事的,这便好...。”   我心中埋了个疑惑,若景铄没有死,那么他将温行知带来沈府庇护,自己又跑去哪儿了?景铄的消失像个谜团,有些蹊跷,温行知却说不知景铄去了何处。可是看温行知的神情,我隐隐觉得,他知道景铄的去向。   既然温行知不想多说,我也不强问,我理清了语言,斟酌道:“行知啊...令尊见背矣...你一家的随从也遇难了,你可还记得是谁人害你一家?”我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,再道:“我爹说,等你醒了要去大理寺少卿那儿说口供,让你顺道见见令尊最后一面。”   温行知似悲伤又不似悲伤,表情略微奇怪,他低低道:“大理寺少卿?”他抬头,眼中有些血丝,“晓得了,惊动了京城官宦呢...。”   我怕他太难过,便握住他的手,诚挚道:“以后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。”   温行知缓缓注视于我,他脸上露出苦涩一笑,语气却很温和:“人生难觅良友,却叫我遇上了,多谢你,有收留我之心。”   我也不好当面一直摸他手,便把手放回自己的膝盖上,我温言细语道: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者,是为朋友,你我不在话下,唉...节哀顺变,你若想哭便哭罢,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,推己及人,我也是能理解的。”   温行知将双手穿进了发丝里,他将脸埋在双膝之间,我看不清他的任何神色,他轻轻道:“哭甚?......左右我没死就行了.....当年考妣也是死于贼子...习惯了。”   我有些诧异的问道:“你娘亲也是死于贼子??这.....可知凶手是何人?会不会是同一贼人?”   温行知眼皮耷拉着,语气略微难过道:“...不知道凶手是谁,我温家从未与人结过仇,考妣逝世,时隔久远,怎会是同一贼人呢?若想要我温家命,早该来了,这次的...应当是山贼吧。”   我安抚了温行知一阵,没敢问太多他温家的伤心事,只问了问他身上何处还有不适,所幸他伤口不疼,只是痒,我想他的伤应该在愈合,便宽心了许多。   温行知有些犯困,没一会儿他就躺下困觉了。   他的睡颜很是诱人,秀气的紧,我一看他就移不开眼,回想起昨夜触碰他小嘴一事,心里似有一匹小马在踏草。   我咽咽口水,别开视线念起清心咒,静下来后,我替温行知掖好被角,叹息一声,轻手轻脚的退出门去了。   景硕没死着实令我高兴,我这些年虽与他斗嘴的厉害,情分总是有的,因着温行知的态度,我渐渐也未将景铄当仆从,他仿佛是我俩认识的调皮小弟罢了。   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景铄的去处,他会不会身负伤为引开贼子,所以...?我不敢再想下去,只祈盼景硕安然无恙,或是他去搬救兵了?   温家独留了温行知一人,也不晓得在东南西北还有没有温家系派的人。想去问温行知,为了不扰他休憩,我便将疑问按下了。   门口服侍的丫鬟我已换成了丑八怪,一个满脸麻子,一个大腹便便,纵使她们有勾搭温行知的心,人家也瞧不上。   丫鬟勾搭人的事,我可没少见,光光勾搭我想要攀上关系当主子的丫鬟就数不胜数,温行知是我府里的贵客,大家都晓得,加上沈道文一口一个温贤侄,那些个丫鬟的玲珑心思,快要飞上天了。   我听书同说有几个丫鬟忙完琐事,跑来东厢房看美男贵客,还想换活,来东厢房做粗使的奴婢。只不过书同管着东厢房,给驳回去了。   还好,我安.插.了书同用,书同晓得我在想甚,现在他一门心思的为我好,我待他越发的好了,赏银子时也比以前多了两倍。   沈道文放衙后,他听说温行知醒了,就来看过一道,若不是温行知在私塾里顶了个小才子的名号,沈道文兴许就是另一副模样了。   看归看,谁也没提起温行知往后的归宿该如何,算是暂且收留着,我巴不得温行知在我这留一辈子,唉,痴人说梦,痴人说梦。 第13章 行路   温行知病中,我将他照顾的一丝不苟,若要避嫌时,有些事就交给书同去做,我还勒令不许闲杂人等来东厢房,理由便是怕扰了温行知养病。   其实是为了防备府里的丫鬟们,温行知一来比我受追捧的多了,他长得好看又才华横溢,不仅府里的女子爱偷看他,连我爹娘也喜爱他。   沈道文在我面前念过几句话,似乎有一种想挽留温行知给我做陪读的意思,只是他还没开口。   想等水到渠成罢。   我心里乐开了花儿,便对温行知愈发的好,我待他照顾有加,他若觉着沈府好,以后定会留下来,我是这么想的,就不知他如何想,若他留了,我一如既往地待他好。   沈道文催促我带温行知去大理寺说供词,我等他病愈些,能下榻行走了,才听从了沈道文的安排,与他一起前往京城。   出门那日,沈道文实实确确加派了许多官兵跟从,只不过我看那辆马车不够舒适,临时换了一辆府里最奢侈的马车,便是沈道文的座驾了。   马车内有软座,我拿了垫子放在温行知背后,他枕着定要舒服一些。走前我吩咐书同找来我屋里珍藏的贡菊,这贡菊是沈道文好不容易得的赏赐,三分之一送给了我,三分之一送给了李氏。   眼下在檀木桌上,我亲自泡了菊花茶,凉后,端起一杯递给温行知,“喏,徽州贡菊,清热解毒的,正好清你体内的余毒,我自个儿都舍不得喝,第一口先送予你了。”   温行知抬眸看了一眼,神情淡然,总之就是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,他接过杯子,解颐道:“是么?那我就不客气了,你自小待我这么好,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。”   我摆摆手,客气道:“不用报答的,你记得我的好,即是最好的报答,朋友之间付出,计较多少那便不叫朋友了,不过前提要看对方是何人,你的话,我付出百分之百,也觉值,因为啊,你是近朱者,而不是近墨者。”   “你的话甚是暖人,庆幸我还有你一个挚友,塞翁失马焉知非福...。”温行知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,他虽想要往乐观的方向想,语气却越来越低。   他噙了一口菊水,似是觉得好喝,又喝了一大口。   “咱俩那么几年的感情,岂是白来的?即便你没了亲人,我来当你亲人也是不过分的。”我提起茶壶想要再替他斟茶。   温行知伸手握住茶壶柄,将茶壶抢了过去,他替我斟上一杯茶,“贡菊难得,你该自己尝尝,莫要老是为我着想。”   热腾腾的菊水从壶口流出,注入青花瓷杯中,水声由低到高,终止时平平稳稳,茶水面微微有些荡漾。   我迫不及待的端起茶杯,甚是烫手,我拿不稳洒了一大半的水,我下衣摆的布料不幸中招,有一处布料显而易见的变成了深色。   温行知掏出帕子帮我擦衣裳,他责备道:“地主家傻儿子,不晓得刚倒的茶烫手么?这么急,可烫着手了?我瞧瞧。”   我的手指头捏过耳朵后,才摊开来给他看,“刁民,没事的,”我厚颜一笑,“我拿不稳茶,不如你喂我好了,以作报答,伺候一下爷。”   温行知不咸不淡的拍掉我的手,他重新倒一杯茶,挪到了我面前,一语双关道:“你拿不稳,学禽兽低头饮水,也是可以的。”   我一耳便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,这不拐着弯骂我禽兽么?我一惊,难不成他发觉我的龌龊心思了?我忙低头吹吹茶水,嘿嘿笑道:“开个玩笑话而已,别激动,我可不是那起子胡混的人,我房里有个姨娘,你不知吗?”   温行知缓缓抬头,片刻后,他垂下眼皮,轻轻道:“还真不知.....你的艳福倒是好...未成亲就抬了个姨娘玩,也不怕将来的正室和岳丈不悦。”   我摸了下鼻子,干干笑道:“怎会,没成亲前,屋里有人的少爷多了去了。”   温行知打了个哈欠,语气平淡道:“我乏了,这茶你自个儿喝吧,我先困一觉,到了京城你再叫醒我。” 他转头趴在桌上小睡,一只手枕着头,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,广袖衣裳的线条柔美悦目。   他随意这么一趴,姿态是别人做不出的慵懒雅气。   我边品茗边回道,“好,你安心睡,在我这你想怎么就怎么。”   温行知没有回应我,他似乎睡着了,身体的起伏自然匀称,他自受伤来,真睡得。   我蹑手蹑脚的站起来,弯身探头看向他的脸庞,他的皮肤白皙细腻,红唇混润晶亮。   我虚声在他耳边喊道:“喂,温行知,睡着了?”   我一连喊了几声,他的眼皮自然闭着,没有任何反应,我启颜,贼兮兮的低下头,在他红亮亮的唇上迅速印了一口,赶忙的就坐回位置上去了。   有那么一点刺激,我抚着胸口,舔了舔嘴。心情不禁大好,一壶菊花茶将近被我喝完,身下有了尿意,我掀开帘子吩咐道:“停一下,本少爷要解手。”   外头的车夫应了声好勒,一扯粗绳,马儿嘶鸣两声,马车便缓缓不动了。   我瞧了眼温行知,还好没被马鸣吵醒,仍睡着呢。我三两下撩开马车的帷裳,书同抬起手臂扶我下去,我寻了一处草丛悠闲的嘘嘘。   嘘嘘到末处,我“情不自禁”的抖了一下,待栓好裤子,理好衣襟之时,我忽然听到“咔嚓”一声,似有人踩到树枝一般,背后乍然惊起冷汗,一瞬便想到刺客二字。   我拔腿就跑,顺便回头张望了一下,隐隐约约瞧见什么不明异物,看不大清,总之不是人。   回到马车旁边,书同和官兵看见我喘气厉害,他们便问,“少爷,怎么了?”   “爷,可是遇到啥了?”   我回头指了一下官道左边的丛林,心悸道:“不晓得,那林里,隐隐绰绰有什么东...。”   我话未说完,便瞧见两只灰色的野狼从林间里出现,两双眼睛冒着幽幽的绿光,它们一步一步的走过来,两头狼的肚子都有些凹,肋骨清晰,显然饿极了。   书同吓得拉着我蹬蹬往后退,他眼神惊恐,双腿发抖,语气结巴道:“少...少爷...是...是...是...。”   官兵们几乎面不改色,期中一个英武的官兵翻了白眼,接话道:“是两只瘦毛虫!有甚可怕,”他侧目于我,语气恭敬道,“少爷,赶紧回马车里罢,免得误伤了,我哥几个收拾它们不成问题。”   我微微颔首,不紧不慢的回了马车里,书同害怕,连滚带爬的也进了马车内。温行知还在睡觉,书同发出的声音略大,我瞪了他一眼,他才安安静静的坐好了,只是身体还在哆嗦。   我掀开帘子看向外头,几个官兵拿着铁枪和利剑谨慎的夹攻瘦狼,它们虽瘦骨嶙嶙,再怎么,还是野兽,攻击人的力量惊人矣。   一战下来,伤了几个官兵,所幸无人亡命,不过有一个运气背,断了手,手腕血淋淋的可恐怖了。   我正要下去慰问伤兵,温行知忽然抬起身子,搓搓眼睛,睡眼松惺的问道:“到了吗?”   我长话短说道:“没呢!遇到毛虫了,其中一个兵被咬断了手臂,你在车上歇息,我下去看看,”我瞥向脸色煞白的书同,嘱咐道:“你好生照顾行知,怕就别下去了。”   我下马车后并未听见他们应声,却听见了走路的响动,回头一看,两人跟着一起下来了,温行知被书同搀扶着,他语言简单道:“阿从,唤那官兵头子让马,叫个人将伤者带回城里救治。”   “我正有此意。”转头,我即刻吩咐了人将断手的伤兵给抗上马,骑马的人快马加鞭,赶紧就送伤者回城。   余下伤者粗略包扎伤口,继续上路。   至于那两只死狼,官兵头子征求了我的同意,给装起来带回去要当下酒菜。   马车有些颠簸,此刻我才有些后怕,若当时我发现的迟,恐怕已被野兽五马分尸了。   书同软趴趴的坐着,直言我命大。   我轻笑道:“我命大,你胆儿小。”   书同咂咂嘴,他搓着膝盖,理直气壮道:“我...我就是胆儿小,没昏已经不错了,我方才脚软,还扶了温公子呢!”   我往身后靠座,斜眼鄙夷道,“去你奶奶的,若只有你我二人,出了事,你定跑的比野猪还快。”   书同连忙举起四根手指,表情认真,斩钉截铁的发誓道:“不,若只有少爷和我,书同定会以命护主,即便要晕,也是要晕在少爷前头,挡一挡毛虫,将自己给毛虫吃了,这样少爷便能逃跑。”   我和温行知被他认真的模样给逗笑,温行知咳嗽带笑道:“你虽无力,胆小如鼠,但有那心是极好,与我家景铄不差的。”   书同再三保证所言不虚,我晓得他心思纯良,也懒得听他念叨,就道我信他。   温行知对方才那事,没有半点害怕之色,我以为他这般秀气的书生,会像书同一样惊恐,不想,却淡然自若,还谈笑风生。   他待我的态度比上午要和颜悦色多的多,看来他一觉睡醒,心情很好。他调侃我,解个手,引出两只饿狼,骂我是个霉运鬼。   我喜看温行知笑起来的模样,多日来,他难得开怀,所以他说什么我都不反驳,只应承着他的玩笑话,逗他开心。   官道即是驿道,是平整的青石板路,大约有一丈宽,两匹马可相向而行,通行顺畅,官道主要是给官员军队走的,还有打仗时,物资运输必走官道,去的快,来的也快。   看着外面那宽阔的青石板路,我便想起,是何方泼天大胆的逆乱贼子,在官道杀人多数?   亦或是说,这贼子有逆反之心,所以在京畿周围故意挑衅皇威?而路过的温家恰好被当做了牺牲对象?惊动京兆尹是必然的,这个凶手不可能没考虑过。   那么,假若不是挑衅皇威,凶手何苦要冒这么大的险杀人?我真真是想不透。   我琢磨着温家满门血案的各种可能,时不时向温行知提问,他与我说话有些含糊其辞,却滴水不漏,让我感到有一丝怪异。   我只当他不想提起温家的事,便闭嘴,不再戳他的伤心事。 第14章 大理寺少卿   隔日到了京城,下马车后,我不着痕迹的撞开书同,亲自搀扶温行知前往大理寺,寺外桃林盛开,桃瓣散发出的阵阵清香飘香几里,香气沁人心脾,放眼望去满片的粉红,心情不觉变好了些。   温行知走在路上,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桃花枝头,他看了这棵树又转头看那棵树,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,我知他爱赏花,便扶着他慢慢的行走,走近了,方看见前处的朱红门庭,庄严气派。   台阶两边各有一座威武雄壮的石像狴犴,有浩浩然正气,仿佛在虎视眈眈的环视察看,这石像起了威慑作用。   而守门的官差神色肃穆,也十分慑人,叫人不敢冒犯。我上前报了名讳,期中一个带刀官差便引路带我们前去大理寺,面见正四品少卿纪大人。   沈道文和纪大人都是提前通过气儿的,是以,我们进去畅通无阻,还有人安排招待,我和温行知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喝茶,书同立在一旁站得规矩笔直。   不多时,身穿威严官服的纪大人便来了,他头戴乌纱帽,腰系蹀躞,是双扣金带的。纪大人方才还满面的严谨,见到我后,态度微缓,有了那么一丝和悦。   “小生知州长子,姓沈名从,听从父令,特意携昔日同窗前来面见纪大人,协助破案。”我上前尊敬的作揖,温行知不紧不慢的跟在身旁作了一揖,“草民温行知,乃温府一案遗孤,今日特来呈上所知的供词。”   纪大人伸手扶了我一把,他摸摸八字胡子,走向上首端端正正的坐下,“嗯,沈少爷就坐吧。”   我道了句多谢,便安心坐在下首静看审讯。   温行知笔直的站在下方,定了半晌,他的神色有一丝不甘,面容隐忍的撩开衣摆下跪了,他抿嘴,磕了一个头,说过场话道:“草民有冤要申,一家上下加上仆从有五十余人遇难,独留了罪子苟活,望纪大人能替草民申冤。”   纪大人轻轻一拍惊堂木,他拿起淡黄色的公文扫了一眼,态度和气道:“此事件引得上头重视,本官定会竭力破案,现在开门见山审讯即是。”   温行知的右手攥着衣角,他不卑不亢道:“是,草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   纪大人的眼眸倏然变得犀利,他严肃问道:“现场有打抖的痕迹,刺客死三十余人,刀刀利落,直中要害,本官且问你,你家中仆从可都会武功?”   温行知神色自若,语气平静道:“我家中从商,重金聘请了武功高强的镖师随行保护,所以能鱼死网破的中伤贼子。”   纪大人继而眯眼,似是不信的问道:“是么?”   温行知面无异色,淡然肯定道:“是。”   纪大人摸着八字胡,斟酌后,再问:“你温家在往日以及现今,可与何人结过仇?你心中可有嫌疑犯的人选?一一道来,再记个名册。”   他使了一个眼色,差人把纸笔给温行知拿下去。   温行知看了看纸笔,神情认真道:“草民,不知,我温府从未与人结过仇,家父待人和气,处事周全,草民即便想破了头,也想不出到底是谁要害我一家。”   纪大人蹙起了眉头,他一拍惊堂木,不怎么相信道:“本官给你点时间,你好些想想,若一点供词也说不出,这让本官如何破案?!”他荒唐一笑,“怎会一点也不知呢!你吃白饭长大的吗?”   温行知缓缓低头,似在回想一般,片刻后,他斩钉截铁的作了一揖,“纪大人,草民家中的的确确没有与何人结过仇,我家中向来行善,父亲时常摆摊施粥给穷苦之人,却不做嗟来之食,若要得粥,定要叫食粥者替家中做一件事,扫扫地做做苦力,才能得到相应的粮饷和赏银,因此我父有个别号,俗称温善人。”   温员外不授嗟来之食,叫我肃然起敬。景铄原先说过温员外抠门,却不想待穷人如此宽厚。死了这么好的善良富人,令我惋惜。   纪大人的目光一时也变得敬重起来,他不再逼问,缓缓叹息道:“令父是个不可多得的善人,这么说来,案子无头绪,棘手啊。”他想了想,问道:“你一家走京畿官道,是要来京城么?来京城作甚?”   温行知凝神回想后,简洁明了道:“家父当时有一笔生意要做,打算做了就走,去五湖四海重游为商,哪知...遇了害。”   纪大人的眉头微微舒展,他一瞬端坐,连忙道:“你可知,做生意的对象是谁?晓得的话,写下来,我派人去传唤。”   “也是个富贵员外,姓王,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了,我在家中一向不理俗世的,只知这么多了。”温行知说着说着,声如蚊虫,他略微羞愧的低头,露出一副恨自己无能的样子。   纪大人有些头疼,“你...京城如此之大,姓王的员外何其之多?你说得再详细一些!”   温行知想了半晌,吐露道:“应当是城西的员外...没错。”   纪大人总算松活了点,他连忙派捕快去找城西的所有王员外询问,我们便在大堂里候着。   我心疼温行知的伤没好,就在地上长跪,他脸色泛白,明显是在强撑着身体。   我看向上首的纪大人,拱手作揖道:“温公子死里逃生,身负重伤,勉强能走,他再跪下去恐怕就要晕了,届时纪大人也不好审讯,不如让温公子歇息歇息?”   纪大人没多说什么,他甚觉有理,和气道,“是我疏忽了,沈少爷所言不假,来人,赐座。”   马上就有人搬来一个圆凳,放在温行知面前,温行知先是作揖向纪大人道谢,为了做场面,又给我道了谢,才端端正正的坐下了。   期间纪大人扯了许多问题白问,温行知大概就是一问三不知了,若不是有我在,纪大人恐怕得摆臭脸,若又不是依了我亲舅爷李臻广的名号,纪大人哪会待我如此和蔼?   起码有一个时辰后,捕头才押了一个身胖脸圆的王员外进来,王员外恭恭敬敬的跪在下方,他一脸的迷茫,有些无措。   在纪大人的审问下,王员外战战兢兢,磕了许多头,他发毒誓道:“我和那温员外是由中间人介绍,因此互相识得,左不过才见了一两面,我和温府着实半点干系都没有啊,生意没做着,害我等了多日,这其中遇害什么我实乃不知情,如此令人发指的血案,怎会与我有关?我除了有些财,半点权势都没有,这胆大包天的事,绝不是我干的,若我所言虚假,定遭天打雷劈,五雷轰顶,断子绝孙。”   自古以来大家信鬼神,从不轻易发毒誓,王员外避嫌避的有些过了,谁人不知,他一个员外没权?纪大人只不过想从蛛丝马迹里找线索罢了。   纪大人有些无言,他拍了拍惊堂木,质问道:“你们当真认识不久?那这样也不好审讯了,你口中的中间人是何人?那中间人与温员外可相识的久?”   王员外看起来相当紧张,他搓着裤腿,又擦擦汗道:“这中间人早去商游了,他姓黄,黄老爷和温员外也是认识不久的,互相做了点生意,油水颇多,所以黄老爷就将温员外介绍给我认识了,大家钱财到手,很是和气的,黄老爷在我面前还夸了不少温员外会做生意的话。”   纪大人真真是一筹莫展了,他分别让今日的两位证人写下呈堂证供,画押签字后,才放了王员外离去。   温行知还写下一些名字和地址,是和温员外有生意往来的人,纪大人打算从生意人那里排查。   至于我和温行知还要去瞧瞧温员外的尸体,纪大人没有前去,吩咐了人领路,我和温行知就跟着一起去看逝者了。   天气虽不炎热,放了那么多天,温员外的身上已经开始长尸斑了,他脸色铁青,青的看不出原本面目,脖子上有一条可怖的口子,皮肉有些翻卷,伤口边缘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,冒着腐烂的尸油。   这下,看得我脖子痛。   我捂着脖子,等待温行知处理他爹的后事,征得了纪大人的同意,办了一系列的手续,温行知才将逝者从大理寺给领走了,还有温家的遗产一并归属温行知。   出了大理寺,温行知是平淡沉着的模样,他并没有显露过多的悲伤,脸上很阴郁,我一向知他是个内敛的人,这让我有些心疼啊。   温行知掏腰包,将温员外下葬在京城。   他说,他爹以四海为家,葬在哪处都是一样的,不如葬在最繁荣的京城,在天子脚下,让温员外泉下安定,享后世之福。   办丧事要耽搁几日,所以我派人回去,传口头信报平安。   我们的吃住是在京城最奢华的客栈,官兵轮流保护在侧,因此吓着了不少客栈中的游人,总之无人敢与我们凑近,连店小二也服侍的战战兢兢。   我担忧还会有刺客杀上门来,所以和温行知一起食一起睡,晚上还可以趁机偷亲两口,揩几把猥琐的油。   等回到沈府,温行知继续暂住在我府上修养,我特意在东厢房给他开了一个小厨房,我每日借着预习学业的由头,来东厢房食饭。   李氏和沈道文见我专心,往后也不叫人来东厢房唤我去大院食饭了。   那天阴雨蒙蒙,我一大早照常的携着书本,去东厢房上“家塾”,未进房门,便听得里面有个莺莺悦耳之声,那女子娇笑道:“公子,奴家寅时四更天就起来熬骨头汤了,俗话说,伤筋动骨一百天,多吃多补,您还想吃甚,我回头就去做。”   我发觉有不妙之事,微微皱了眉,等我一脚跨进门槛内,看见那温行知正用汤匙小口喝汤,他温和道:“不用劳烦你了,我不饿,就中午如常做便是了,菜要清淡些。”   那丰韵的厨娘福了一个身,娇滴滴道:“温公子不挑口,奴家深觉轻松,奴家这就去费心准备了,此刻准备,中午定能让你食上山珍海味。”   温行知客套一笑,娇媚厨娘转身时看见了我,我阴沉沉的盯着她,她神色一敛,规规矩矩向我行了礼问了安,才有点落荒的跨门而出。   “想不到你如此懒惰的人,越发的好学,你儿时与现在真是天差地别,我都比不上你勤奋了。”温行知拉开身旁的凳子,他盛了一碗骨头汤放在空位前,轻声道:“先尝尝鲜,再上课罢。”   我走过去单手拿起碗,咕噜咕噜一饮而尽,我把书放在桌上,沉吟道:“你等我一会儿,我有点事要办,马上回来。”   “何事?”背后响起了清脆的声音,我回眸一笑,简洁道:“解手。”   待我径直出了东厢房,随意唤了个小厮将管家喊来,管家问我唤他何事?我将他带去东厢房的小厨房外面,透过门缝我指向里头正在烧菜的厨娘,撇撇嘴:“看见那花枝招展的婆娘没?”   管家探头往门缝里看人,片刻,他憨厚笑道:“瞧见了,少爷,你是看上那身姿不错的厨娘了?”   我摇摇头,盯着里头忙活烧菜的厨娘,哼声道:“把那胖鸟依人的骚气厨娘给我赶出府去,重新找个丑八怪进来,长得漂亮的就是不老实,今儿她对我抛了几个眉眼,想当主子呢?府里谁不晓得,我对春姨娘情有独钟?若让春芙知道了,该生我气,”我转头看向满脸褶子的管家,“你懂我的意思了吗?”   管家表情恍然,他连忙点头道:“懂懂懂,少爷洁身自好严于利己,专心念书,最不喜那等不安分的女子来扰心,老仆都晓得,以后府里的丫鬟我个个都挑丑的进来,这样丑姑娘就不会不自量力的想当主子了,少爷和春姨娘看着也顺心。”   我拍了拍管家的肩膀,满意道:“嗯...孺子可教也,怪不得我爹重用你多年,你一猜便能猜中主子的心思,往后我都想重用你了,来日我要是当家了,定不亏待于你。”   管家露出谦虚的态度,他哧哧发笑,作揖道:“少爷金口玉言,老仆欢喜,我定会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办妥,少爷宽心了,府里上下才会宽心。”   我听了老管家的一阵马屁话,才悠然的走去东厢房。温行知在桌上看书,日光投下,斑驳的光点洒在他周身,清俊美好,他抬起尖润的下巴,揶揄道:“你解个手,要掉茅厕了?可真久。”   我故意玩笑道:“唉,屁股上长了疮,是要久一些。”   温行知如画的眉眼颦起,他鄙夷道:“尽说些不干不净的话,要是让你爹听见了,有你好受,我在你府上几日,也听说了你自小的挨打事迹,令父是个严父呢。”   我坐下,撑着头笑道:“我爹听得见个甚,这时辰他在办公呢,” 我将目光转至温行知的左肩,方问:“你身上的伤,见好了吗?”   他抚了下左肩,缓缓颔首,“见好了,一点不疼,只痒。”   我倏然又问,“行知,你...真不知景铄去了何处?你不担心他么?还有纪大人那日堂上审讯,你真想不起你爹与何人结过仇么?”   温行知的脸一皱,他垂头,淡淡道:“真不知,你问了我几道了?你以为我不想申冤吗?我从前不理俗世,只晓得埋头看书,自然就不知我爹过多的事。”   我抚一抚他的脊背,和气道:“别生气,我闲来无事,瞎问嘛。”   温行知似乎被我问的不乐意了,看书也背对着我看,我跟他说笑了半晌,他才理我。   我总觉,温行知好似隐瞒了什么,这种感觉虽盘旋在心中,怕他生气,我又不敢多问。 第15章 面具   看够了书,我端来围棋和温行知一起对弈,斜阳余晖落山时,我听见门外书同清了清嗓子大喊,“老爷!您来了!”   我手忙脚乱的就藏起棋盘,立马拿出几本书堆在坐榻上看,温行知卷起一本书往我脑袋上敲,“呆子,书拿反了,你爹是老虎不成?看你那样,吓得屁滚尿流。”   我赶忙把本子拿正,小声怼道:“你晓得个甚,他见我专心了,才放心我来找你玩,不,找你念书,你若自小由我爹教养,就知道怕了。”   温行知的唇边扬起无懈可击的弧度,他一挑秀气的细眉,语气胸有成竹:“若是我,以我的聪颖,我天天玩儿,令父也不会骂的。”   我心中一梗,无话可说。   下一刻,眼角的余光瞥见身穿官服的沈道文进入了房中,我转头微笑道:“爹,你来了。”   温行知从容不迫的站了起来,他向沈道文作揖道:“庶民见过沈知州。”   沈道文客气的扶温行知起身,他和蔼注视着温行知,语气可亲道:“都说了不必多礼,你教导犬子学识,本知州很是感激,”他将温行知顺手推在位置上坐下,继续道:“我近来思考了一阵,你既无去无从,不防留下来与明渊一起念书,下次你春试过了,我想个办法将你一起塞进太学,以你的资质,将来仕途坦坦荡荡,你可愿意?”   仿佛有一匹烈马在我胸腔里奔腾,我灼灼的看向温行知,温行知叹气一声,甚是为难道:“实不相瞒,我温家宗房在河郡乡,眼看身上的伤快痊愈了,便想着近日赶回家乡去报丧,我只是喜爱看书,从未想过为官,我性子静不适合为官,以后大抵要重操父业,沈知州一家对我恩重如山,我无以为报,所以眼下竭力授予明渊知识。”   温行知一番话让我失落不已。   沈道文脸上划过一丝失落,他出口挽留道:“适不适合为官谁又说得清?你若说性子静不适合为官,那么理当也不适合做商人了,凡事总要试试看,那么早妄论,不该的。”   温行知又作了一揖,语气坚定道:“先父自小望我成为富户游走行善,我生平无志,只想完成先父的遗愿,温家冤案连大理寺也查不出,我唯有顺从了先父,才能安抚他老泉下有知,让他瞑目矣。”   话说到如此份上,我和沈道文也不好再挽留了,沈道文一脸的可惜,他拍了拍温行知的肩膀,长叹短吁道:“既然温贤侄意已决,就请你行行前,多多教导犬子,犬子中庸,多亏你这些年头的帮助,使他略成小器,你说欠了沈家,其实两两相抵,早不欠了。”   温行知收敛眸色,正经道:“知州大人如此说来,庶民心中的负担也少了些,我与明渊自幼.交好,他在私塾里照顾我颇多,我帮助他念书是应该的,我这条命的恩,远远大于教书之恩,来日我若出息了,必定回报。”   “哪里,哪里。”沈道文客气了两句,把双手背后,踏出了门槛,边叹气边离去。   等沈道文一走,我捏住温行知的手臂,有些着急道:“你又要走?!你何时才能为自己活一回?!!令尊已去,你不如为官造福百姓,你说你从没有想当官的意愿,你骗骗我爹也就算了,我不晓得你的心思吗?!”   温行知竟露出洁白的虎牙,盈盈笑了起来,他嗔道:“着急甚?你看看你,又急了,是多想我留下来?我原先还说要求你收留我,此刻看来,不用求,你就巴不得留我了。”   他的话使我一头雾水,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疑问道:“你...是几个意思?你不是说要回温家宗房吗?怎么,现在的话又背道而驰?我都晕了。”   温行知将书本搁置在桌上,他收敛了神色,正经道:“我家这支就是温家嫡系,实不相瞒,先父是乞丐出身,无父无母无兄弟,”他语气严肃,“凶手到底是何人,我也不知,我贸然离去恐招杀身之祸,这凶手定然冲着我家来的,要我温家断子绝孙,我不过想使个金蝉脱壳之计,去了那层危险。”   我迷茫不已,赶忙问他:“金蝉脱壳之计?又是什么意思?”   温行知靠在我耳边咬字道:“自然还是要留在你身边...我早年在一个江湖术士那里学了一样厉害技艺,便是会做薄皮面具,待我做好了面具,假意从沈府正大光明离去,选个时机改头换面再迭回你身边来,届时你吩咐府上的管家买些小厮进来,我混进去不就成了?”   我顿时恍然大悟,也欣喜若狂,我一脸兴奋的看向他,“当真?!那!那你要在我身边留多久?你陪我一起去太学么?”   温行知理了理衣摆,他看着窗外,淡淡微笑道:“你让我去,我便去,至于留多久,也说不清,若哪天抓住了凶手,兴许我的乔装打扮便结束了。”   有那么一刻,我自私的想,若那凶手永远也找不到的话......浮现这种想法时,我狠狠唾弃了自己,这般想法已不叫龌龊了,而是卑鄙无耻的混蛋。   我搓搓头,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搓掉,继而撑着下巴,作出倒胃口的可爱之状,眨眼道:“那现在说定了,我要你去太学随行,我不带书同,他那么笨,及不上你的一根手指头,这下好了,新书童有了,先生也有了。”   温行知翻开书,翻了一页又一页,似乎是在找上一回所看的章页,他抿嘴应道:“我可不服侍你,我这病秧子容易倒,只教你念书。”   我连忙点头,“嗯嗯,我何时让你委屈过?我服侍你,可好?”   温行知将书挪过来,他按平摊开的本子,斜睨我一眼,“就你这懒样服侍我?也不怕闪了舌头,甭说那些有的没的,温习你的学业罢,我粗略讲一章,想困觉了,你自己再拿书领悟去。”   我又嗯嗯两声,什么都依了他,我眼下就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,抖两下,那全身的羽毛仿佛都要飘一飘。   温行知要采购做面具的材料,我吩咐书同跑腿,材料买回来后,都是些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,温行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软糊糊倒在药臼里捣烂,软糊糊的颜色跟肤色倒是一模一样。   等在药臼里放置一夜凝固后,温行知拿起一坨糊糊,均匀的平按在桌上,他用小刀一点一点的雕刻人脸形状,最后一张面皮被刻的很薄,放在桌上凝固一个时辰,差不多就做好了,他这手艺出神入化,我从未见过,令人惊叹极了。   等他将那层薄薄的面具戴上脸时,我竟看不出任何瑕疵,那张平滑无奇的脸,仿佛就是他的脸。   我摸了摸温行知脸上的触感,忍不住称赞连连,“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,真像脸啊,我以为武侠小书里说的面具都是假的,竟不想有此一天看见了,真是个以假乱真的脸啊。”   温行知拍掉了我的手,他不得意也不谦虚,目光清远,语气平静道:“这项江湖术早已失传了,从前的绿林好汉会的可多了,我商游时,偶然在一个隐士手上学到的活,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派上了用场。”   我瞧了眼药臼里的软糊糊,嘿嘿笑道:“行知,你帮我也做一件吧,给我做一件...绝世无双的美男面具。”   温行知二话不说,就开始做面具,这一次凝固的时间不长,很快我就能戴上面具了,照铜镜时我险些要爱上镜子里的假脸美男,实在太美了。   由此,我给温行知取了个别号,唤面具温。   剩下的材料还有一些,温行知继续做了几张面具,有的样式一样,也有的样式不同,说是怕将来他的面具破了,以防万一。   面具做好后,沈府就该替温行知假意践行了,摆宴款待时,我耳旁全是沈道文的叹气声,他这叹那叹的,叹的我心口发闷,多少我有点妒忌温行知了,若是我放下学业,沈道文定会将我乱棍打出沈府,指不定还要说:蠢材想要卸下担子,得过了我这关。   多日来,温行知第一次上桌在大院里食饭。   沈道文看向温行知的目光,和蔼极了,他从没用这等散发光辉的目光看过我,沈道文给温行知夹了几次菜,可从没给我夹过。   李氏还好,她替温行知夹完菜,晓得给我夹些。   我白日做梦,将这顿饭遐想成温行知面见我父母的家宴,我越想啊,越欢喜,越自我沸腾。   温行知悄悄捅了我一下,他压低声音道:“你此刻就像襁褓小儿,哈喇子直流。”   我连忙擦了下嘴,一点口水都没有,我横他一眼,他笑得像一只秀气的俊狐狸。我刻意从桌上夹了一朵大肥肉,不紧不慢的放进他的盘子里,我语气和悦道:“我叫你一声先生,也是应该的,瞧瞧小先生像一匹瘦马,你吃块大肉,补补身子罢,胖了才有福气,你看我待你多好。”   我话刚说完,李氏就用筷子打了一下我的手背,她不轻不重的斥责道,“安分些,要夹肉,好好夹。”   沈道文则是瞪了我一眼,他批评道:“你也知温贤侄当得起你先生,拿他开刷,如此不尊师重道,越活越回去了!”   温行知呢,笑得可无害了,他端着文静礼貌的模样,温言细语道:“无妨,明渊向来爱开玩笑话,他的性子耿直幽默,难得啊。”   这场面活脱脱就像我欺负了一个老实人似的,可平常欺负我的,都是温行知呀。   “我有罪,我的错,我默默食饭就好,你们自便。”我自甘认命的埋头刨饭,不参与口水战。   沈道文一向把温行知看的比我高,他客气道:“蠢子幼稚,温贤侄大度,乃人才典范,只是可惜...唉...。”   温行知咀嚼完嘴中的食物,咽下后,才开口说话,“知州大老爷实乃过奖了,庶民也不过平庸之人、抱着平庸的理想,明渊才是明日之才,乃官途的一颗新星,我看他那面相神清俊朗,耳垂饱满,天庭饱满,鼻头亦饱满,这福相终非池中之物。”   沈道文听到他眼中的才子夸奖我,便乐呵呵的很,“温贤侄这性子哪里就安静了?你的口才,比蠢子要动听,从哥儿性子有些傻,正所谓傻人有傻福,全看他的造化了。”   我咂咂嘴,听着桌上的一老一少,你夸我一言,我夸你一句,总之我就他们嘴中又傻又有福的人,也不知是在贬我还是在夸我。   李氏是我亲娘啊,她凑到我耳边道:“你若真傻,怎会考中进士?老爷不懂,为娘懂,莫跟他一般见识。”   “娘,我也晓得你最好了。”我感激涕零的吃着李氏夹来的菜,这沈府啊,永远只有李氏会夸我好。   用完膳,温行知要赠予沈道文一箱珠宝,沈道文执意不肯收,此事便不了了之了,我虽有些贪财,瞧着那箱珠宝眼睛发热,若温行知真送给我,我也不会收的。   除了那箱珠宝,其余钱财温行知早已去钱庄转换成银票了,好拿好藏。 第16章 选书童   我和温行知一早就串通好了,他重金聘请了武功一等的镖师随行,上马车后,他就会扮作小厮的样子,再找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的乞丐,乔装打扮成他的模样,让乞丐当温行知。   温行知跟我说过,他到了一处客栈会悄悄留下来,届时来沈府附近跟我会合,我再安排管家买一批小厮入府,沈府几年没添人了,沈道文升官后,府中开销松活了一些,我喊买奴仆顺理成章。   计划在滴水不漏之中进行,我第二日便去了一个胡同里和温行知会合,他即便戴上了普通面具,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,但那身清贵出尘的气质还是遮掩不住。   买奴仆的时候,是我亲自前去的,温行知混进人选之中,我将他给挑了进来。我同沈道文说的是,我要重新选个书童,他没有异议,倒是书同自个儿生闷气去了。   我在那几个小厮里选书童时,无意间搞大了噱头,我亲自出题让小厮们考试,书同那小子气了没多久,听说我院里在进行选书童大会,也一并跑来参选了。   府里的小厮闻声而来,一个个都要参选,沈府几年来难得热闹,我便同意了,虽然这书童的人选早已内定,来一场低级墨水笔试也是极有趣的。   我举办的书童参选会,把沈道文也给引来了,他来瞧了一两眼,骂我花花肠子多,说我要是去国子监学不好,一个书童也别带。   总之在他眼里,我除了读书,干其余事就是个纨绔。   沈道文不许长相秀气的小厮参选,剩下的歪瓜裂枣可劲儿偷着乐,兴许那些长相不自信的小厮第一次觉得长得丑也是好事罢。   幸亏温行知的假面具不好看,不然都白费了。   我出的题从简单到难,笔试了一场又一场,我头一回体会到了翰林院那群老爷的心情,甚觉新鲜,玩个没完没了,直至温行知瞪我一眼,我才收了玩乐心思,立马出了一道秋闱考试的题。   小厮们的肚子里,几乎没什么墨水,他们出身贫寒,饭也吃不饱,哪里还顾得上学问?不过倒是有两三个小厮学识不错,他们从前当过少爷主子,因为家道中落,成了穷酸户,不得已来做下人了。   即使那几个小厮上过私塾,还是比不上温行知,温行知成为第一书童,全府上下有目共睹。   我拿着宣纸,故意问他,“你学识如此之好,从前可上过学?”   温行知站得规矩挺拔,他面容恭敬,压低嗓子说话道:“有幸曾上过私塾,几年前我家中富贵,因抄家所以...后来充当了奴仆,现今辗转来到沈府,是小的荣幸。”   我以作了然的点点头,沉吟片刻,我道:“既是如此,我得了个有墨水的书童,是个幸事,你这字迹落笔如云烟,这样罢,我给你赐个小名儿,便叫...云烟。”   温行知抽了抽眼角,不甘不愿的作揖道:“多谢少爷赐名,云烟如女子一般...,”他呵呵道,“真好听...。”   温行知就这样顺理成章成为了我的新书童,是最最光荣能前去太学随行的书童,我以温行知学识不错的由头,给他单独安排了个厢房。   文人的待遇一向很高,温行知随意捏造他家以前是做官的,他这番麻雀重变凤凰,得了我眼缘,倒是没人多说什么,只道云烟的福气未尽。   当了我多年书童的书同,在花园里闷闷不乐,为了让书同宽心,我特意找他谈话,和颜悦色的说:“你莫要伤心,这府里上下,还是你最贴我心思,只不过去太学跑来跑去,苦了你,所以我大费周章的重新选了个书童用,以后啊你在府里跟老管家好好学学,享享清福,试着接老管家的活,若往后你将我院子管理的好了,我便在爹娘那里举荐你管理府上事宜。”   书同的圆眼睛蹭的一下亮了,他身上那股萎靡的气息顿然消失,书同双手撑着膝盖,重重的一点头,他热泪盈眶道:“少爷...我就晓得你为人宽厚,没白跟你,你如此为我着想,我还...,”他抽泣两下,抹了抹眼泪,低低道:“我还小肚鸡肠的生闷气,以后再也不生那没用的闷气了,少爷叫我做甚我便做甚,您自是有自己的道理。”   我没想到书同会感动的哭,我有些不好意思,这心里尴尬啊,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举荐他当管家的话,见他如此感动,我便正视了起来。   我拍一拍书同的肩膀,诚挚道:“若你真有能力管理,学的好了,我自会举荐,反之你没能力,就享清福罢。”   书同目光炯炯,他再三向我保证,“少爷,书同晓得了,你不在府里的日子,我定将你的院子管理的有规有矩,空余了我便向管家讨教讨教。”   书同总算被我安抚好了,他不气了,我这心里才安定舒坦,也是怕书同觉得我待他不好,万一他反水了,向沈道文禀报我是个断袖,那我就可惨到姥姥家了。   沈道文的手段我自是怕的,就怕他打人的那根大棍子,那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家法,棍子在祠堂里安安静静的躺着呢,若我哪天犯了他的大忌,棍子指不定就会加身,可不是摆着好看的。   温行知雇佣的那批镖师的的确确是要去河郡乡走一回,他给的定金可不少,等镖师悄悄回来了,后头还有赏金可拿,我稍微有些羡慕,跑一趟河郡乡就有那么多钱,武人吃香啊。   温行知说这样掩人耳目,才好蒙混过关,凶手以后就难以找到他。   我还没羡慕那群镖师多久,大约隔了两天的样子,在郊外山林内,以温行知名义的马车又遭埋伏了,假温行知和随从的二十余镖师无人一生还,死状如同上一回血案,通通被抹了脖子,死的利落,突然。   得知这事时,我下意识的想,还好,还好,死的不是温行知,这自私的想法让我有些羞愧,沈道文自小教我,万物虽不平等,但要尊重性命,才不会遭天谴。   我又觉温行知料事如神,他安排的甚是缜密,乞丐没有户籍,死了也无人知晓,若当时是叫镖师扮作他,少了一个镖师,那事情可就无厘头了,若查起来,牵扯出温行知没死的真相,这一切便是白费。   大理寺的纪大人冒着冷汗接了这个案子,前案未破新案又来,上头施压,纪大人恐怕要吃不下睡不着了。沈道文携着我前去殓房看假温行知的尸体,我不得不作出伤心难过的样子,那乞丐脸上的面具贴的毫无瑕疵,算是温行知的替死鬼了。   沈道文看起来有些难过,他对着尸体默哀,直叹道:“温贤侄早年英逝,老天不长眼,真是天妒英才。”   我生生逼出了点眼泪,抹着眼睛,真实惋惜道:“是啊,他本该有大把银子可花,能过上好日子,却遭遇横祸,我也是始料未及,这杀千刀的凶手到底是何居心!要和一个员外家过不去!”   沈道文拍着我的背,他温和的注视我,安抚交代道:“节哀顺变,你自幼与温贤侄交好,他帮你诸多,不记恩也要记情分,他的后事,我沈家帮着办了,你学着操办吧。”   我点头,鼻音略重道:“是,我自该是要办的。”   我带着老管家在外头设了一处灵堂,帮这乞丐做了一个风光后事,也算是补偿。   温行知掏出了许多银子,以我的名义给那些镖师家里送钱去,那二十余人都是替温行知牺牲的,这一场刺杀又死了那么多人,温行知面上波澜不惊,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,他的手段心思有些...深沉,从不像我表面看到的那么美好。  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,我也不怪他什么,要怪只怪凶手,我此刻觉得那凶手甚是不简单,这第二次的刺杀,便确定了,对方只是单独针对温家,有何什么血海深仇,要如此赶尽杀绝?   “云烟,你是在看书?还是在当书童呢?!怎么不知道替公子磨墨啊!”书同的斥责声将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,自温行知顶了书同的位置,他可会争风吃醋了,逮着温行知一点错处就要骂。   我朝书同挥挥手道:“你出去!呱噪死了,你若像云烟一样会安静看书也是好的,别鸡蛋里挑骨头,我不晓得你心中不爽么?你既然不在职了,忧心那么多作甚?院儿里的活你管好了吗?”   书同拖着脚步,边出门边自言自语道:“我替少爷着想,还错了吗?新书童就是不麻利,教导了也不听,少爷还那么偏心。”   温行知无奈将书放在木架上,他倒不卑不亢,从不理会书同的苛责,态度端的冷清又无奈。   我看向门口的微胖背影,吩咐道:“就你话多,最近你那张厚嘴碎的很,我便罚你三天不许说话,别转身跟我讨价还价,讨价的话再加三天!好了,你可以退下了。”   那虚胖的背影本想转身的,听了我的话后,他僵在了原地,鼻子里发出一声哼,不甘不愿的踏脚走了。 第17章 贴身小厮   待书同走后,我连忙过去把花雕门关上,再将温行知按在黑檀案桌前坐下,替他摆好书后,我给他捏着肩膀,陪笑道:“站了这么久,可累了?你别生书同的气,见我偏心你,他心里不平衡。”   温行知容色清淡,他的手臂搁在黑色的桌上,衬得那双青葱玉手越发的白净,他翻一页书,温润道:“有甚好气的,越王勾践当初还卧薪尝胆呢,我若是这点排挤都受不了,怎么等凶手出洞?再者书同心思不深,有什么都摆在明面上,比那起子阴险的人好糊弄。”   我搬来另一个凳子坐在他身旁,“晓得你稳重,不生气就好,我就怕委屈了你,来来来,讲课,讲课。”   温行知今日给我讲了易经,我在一旁听得仔细,也不是故意要仔细的,反正讲课的人是他,我就听得进去。   若说实话,要不是他,我真考不中进士,人往高处走水,水往低处流,我挨着温行知这座高山,便晓得越爬越高,他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朱者。   我至今也不明白,为何就那么中意他,深入一想,温行知的气度宛如凡尘里的清仙,他从容文雅,贵气低调...我最初大约是被他金玉般的外表给勾引,后来大抵又是被他宁静如水的性子给吸引。   样貌是一个原因,可最重要的是内在,才华横溢的人总是叫人容易亲近以及敬重的。   “啪!”   我捂住脑袋,瞪了温行知一眼,他撇撇嘴道:“你若要神游便是不尊重我,这样我就不讲了,你自己慢慢看好了。”   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之状,迁就道:“听听听,我的错。”   温行知继续讲易经,他的红唇一张一合,红亮亮,润饱满,真想非礼他个一口。   我摇摇头,摇走不适宜的龌龊心思,我拿毛病蘸了墨水,态度正经起来,认真的记下课要精华,要是自己看书的话,我还真不知哪处知识是精华。   半个时辰后,门外有敲门声响起,伴随着动听纤细的声音,“少爷,怕你饿,我做了些点心,妾身可以进来么?”   我和温行知迅速换了位置,温行知在一旁不紧不慢的端正站好,我坐在主位上轻咳一声,“进来。”   下一刻,春芙推门而入,她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,不过春芙没让丫鬟们进来。她端着一盘点心,盘中有杯茶,糕点可口,她将盘子稳稳放在案桌上,浅笑道:“爷,你尝尝我手艺进步了没,若吃得香,我再去做。”   盘中桃花酥摆放整齐,色泽鲜亮,精致可口,我捻起一块放入嘴中品尝,桃花的清香在口中回甘。我品评道:“不错的,进步了,可以去和厨娘抢活干了。”   “少爷缪赞了,阿春还有的学。”春芙一脸欢喜,她又拿了一块喂到我嘴边,我顺势张嘴一口吃了。也不忘以打赏的名义,拿了一块桃花酥给温行知尝尝,他自是道过场面上的谢,才开始吃。   温行知细细咀嚼一番后,看起来索然无味,他向春芙作揖道:“不瞒春姨娘说,这手艺不如何,我家还未中落时,像这种糕点只是一般。”   春芙面上觉得无光,笑脸渐凝,她语中带刺道:“哦?没看出来你还当过主子呢,那怎么才算好吃呢?你爷都没发话,你勇气可嘉呢。”   温行知敛眸,观察起手上的半块桃花酥,他微笑道:“说实话之人,勇气自是可嘉的,至于怎么才算好吃,八个字,入口即化,甜而不腻。”   春芙不悦的白他一眼,她将温行知从我身边挤开,挪过砚台,替我研磨,她语气讽刺道:“少爷觉着好,那便好,你一个下人有的吃就不错了,还挑三拣四,我算是知道你怎么堕落成了奴仆。”   我不悦看一眼春芙,护犊子道:“别人指出你的不好,你就该谦虚接受,如此,才是一个好女子。”   春芙哑然,她笨拙的研着磨,发髻上的紫色流苏因手上的动作而晃荡着,她低低道:“是,少爷的教训,阿春记着了。”   温行知不紧不慢的夺走春芙手中的墨锭,从容站在我身边熟练的磨墨,他和气道:“先人曰:新墨初用,有胶性并棱角,不可重磨,恐伤砚面,春姨娘娇贵做不好这活,还是云烟来吧。”   春芙盯了半会儿温行知,她给我福身后,说着酸里酸气的话,“爷的书房看来是容不下阿春了,妾身也不多话,免得您以为我不谦虚,我这去小厨房练手艺了。”   我干干笑了笑,安抚她,“怎就容不下了,莫要闹别扭,该吃的吃,该喝的喝,歇息去罢,你服侍了我多年,好不容易享福,就该自在玩去。”   春芙的眼神有些幽怨,她转身向门外走去,“妾身一人实在无聊.....少爷用功读书也该晓得注意安康,所谓要劳逸结合,”她话里有话道,“您有些日子没来妾身屋里了,外头的人看着,指不定以为我不得宠了呢。”   我一拍头,还真是有些日子没假意去春芙屋里睡了,我回应道:“哪里,谁不晓得本少爷用功,你莫要瞎想些有的没的。”   春芙关门前问,注视着我问道,“那少爷...你今晚过来用膳吗?”   我蘸了蘸毛笔,提笔写字,漫不经心道:“改日。”   春芙低低哦一声,轻轻关门离去了,走前还嘱咐我要注意休息,她自小就会照顾我,关心几句也只是常话。   等人一走,温行知将墨锭搁在砚台边上,他慢悠悠的坐在凳子上,瞥了我一眼,轻笑起来:“你姨娘思春了,唤你去她屋里歇息,她性子可真活泼。”   我回头一笑,斟酌片刻,方道:“劳什子姨娘,我与她有名无实,唉,其实...我有隐疾,不想爹娘担忧,便抬了春芙打掩护,她跟我扮恩爱,都做戏呢。”   温行知有一瞬愕然,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模样,问道:“你...真有隐疾?治的好吗?”   我搓搓脖子,继续扯谎,“医馆那大夫说了,要治好也要等上个十年八载,能瞒多久便瞒多久罢,我一个人晓得就行了,现在告诉了你,你可不要泄密。”   温行知会心看我一眼,他嘴角勾起,颔首道:“我又不是那起子嘴碎的人,再说,我说给谁听去?我如今就跟你相识,也没处说闲话。”   傍晚光辉暗淡之时,用过膳,我带着温行知在花园里溜达散步,是他想要赏花,我才跟着出来的,他唤了个小厮拿来铁楸,然后在花园里挖土葬落花。   就只有温行知有这种兴趣了,我没给落花踩上几脚已算不错,他埋花也不嫌没趣,我便坐在石头上静静的看着他。  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,但温行知是个例外,他将身上的那一袭布衣给衬成了金装,我若是穿了灰色布衣,准没他穿的好看。   我从前觉得温行知穿白衣裳大抵是最好看的,如今看来,无论什么衣裳配他,都衬得起他的俊美无筹,虽然他脸上戴了个平庸面具,但他那卓尔不群的气质早盖过了丑面具,连沈道文都夸过我的新书童气度不凡。   既然温行知爱花,我就吩咐了管家给我院里搬来一些花种,不明贵,有就行了。我还差人移栽了许多木槿树来,我正帮着小厮们一起植树,温行知徐徐蹲到我身边挖土,他注视于我,问:“阿从...你何时喜欢上木槿树了?”   我凝了半晌,撩起长长的广袖,抱起一株小树苗放进土坑里种下,才回答道:“大概...四五年前吧,没来得及种,如今想起你也喜欢,我就种下了,我们一起赏木槿花,可不好?”   “好。”温行知没有多言,他埋头默默的种树,他种的树比那些个会苦力的人种的好。   两个时辰后,满院的木槿树就这么种好了,有几棵是已经盛开的大树,余下的都是树苗,放眼望过去虽参差不齐,看着一片绿意盎然,心情不禁为之大好。   这时,书同拍了拍膝盖上的黄泥巴,慢慢的走到我身边来,他说哭就哭,用脏污的手背擦着眼泪,哽咽道:“少爷,我晓得你在怀念温公子,这些日子您不说,我也看得出来你在难过,别憋在心里,你想哭便哭罢,温公子那么好一个人,白白没了,书同也很伤心的。”   温行知迎风站在一旁,抿着嘴。   我看了一眼书同沾满污泥的脸,配合着他的眼泪,假意伤心了好几把,我能怎么难过就怎么言语,我对着满院的木槿树吟诗作赋低声叹气,骗的书同的眼泪如那飞流瀑布一般,哗哗直流。   温行知淡淡扫了我一眼,甚是无言,“.........。”   温行知诈死后,趣事接踵而来。沈道文的叹气声日日能听见,他叹便叹吧,还要念叨我若去太学考不中探花或者状元的话,就是对不起温行知。   沈道文在书房里磨我耳朵里的茧子,温行知在一旁丝毫不紧张,他的戏演得炉火纯青,外人在的时候,他就是个小厮无异。   沈道文望着窗外的暮霭,眼神忧郁惆怅,他略微愤懑道:“他老子娘就是个扼杀人才的刽子手,要是温贤侄当时答应留下来,何苦会遭遇横祸?!”   我写了一行字后,顿住毛笔,抬头接话道:“人各有命,这便是他的命吧,他与老爹相会,温员外在黄泉路上也有伴了。”   沈道文是个惜才的人,他缓缓转身,自嘲道:“呵,温员外泉下有知?等我归西了,始终惦记着这么好的明珠没了,我才不瞑目。”   我与温行知对视一眼,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笑意。   沈道文发了一会儿牢骚,又检查我的学业一番,才撩袖离去。   圆月初升,秋月端来一碗莲子羹,她说是她亲手做的,我可没心思听她的废话,有的吃就成了。自从温行知成了我的贴身小厮,我巴不得每时每刻都没人来打扰我们共处的时间,所以我敷衍的就将秋月给打发走了。   我端起那碗莲子羹,舀了一口给温行知品尝,我问:“好吃吗?好吃的话,都给你,想吃什么宵夜,我叫小厨房做,我家厨子比不得你家的,左右糙点的食物还有。”   温行知喝了一口莲子羹,就将碗推还给我,他道:“还不错,你自个儿吃吧,我不饿,别有什么都先给我,你是少爷,我才是小厮。”   “当仆从还当上瘾了。”我没用汤匙,单手拿碗喝了一大半,这莲子羹味道不甜不腻,还将就。   温行知笑笑不语,我们对弈了两局后,准备歇息。   今晚我得去春芙屋里睡,温行知见我去的方向不对,他回眸,嘲笑道:“要去睡你姨娘了?福气好啊,不过你只能看不能吃,心痒吗?”   我言语放浪道:“底下都不痒,小心肝儿怎会痒?”   他骂我一句放浪形骸,一甩袖子就走了,那单薄的背影在灰暗的廊里渐行渐远。   我去春芙屋里时,她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,一双月牙眼可爱娇俏,春芙最漂亮的就属那双眼睛了,她的身子往里挪了挪,乖巧道:“少爷...你来了。”   我恩一声,脱了鞋,平躺在榻上,我闭眼小睡的时候,耳边忽然有一团热气,她声音低羞道:“爷....我们虽干不了事,你不如...摸摸鲜?”   我的脑子霎时就清明了,我转头一看,春芙身上只有一条红色的肚兜,怪不得刚才一阵窸窸窣窣的作响,竟是把衣服给脱了。   她握住我的手,将我的手往她身上带,我连忙收回手,打个哈欠道:“我去解个手,你先睡。”   我胡乱穿了鞋,飞快的走出屋,这春芙怎就开始勾搭我了?真是要不得,看来以后得远离她一些。   我在外头游荡,避开守夜的丫鬟小厮后,蹑手蹑脚的来到一个厢房,进门后便看见榻上睡了个秀气美男,乃温行知是也。   我渐渐向他的背影靠拢,还没完全靠近,突然飞来一个回旋踢,我英俊神武的脸便着地了,我一手揉着头,一手捂着鼻子从地上爬起来。   温行知怔然的坐在床畔边,他微微张着嘴,质问道:“你半夜三更来,作甚?”   我打岔想蒙混过去,便哎呦哎呦的叫,控诉道:“好你个温行知!竟会武功!还说自己是病秧子!我的鼻子哎,你瞧瞧是不是流鼻血了。”   “我是病秧子,不代表我不会三脚猫武功,只是学过一点功夫强身健体,”温行知蹲到我身边来,他换了一个方位,让月光照到我脸上来,方道:“有一点鼻血,不严重。”   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,把鼻血给说中了。温行知撩起我身上的衣服给我擦鼻血,他再问:“这么晚了,你来我屋里,作甚?”   我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,撑着懒腰道:“不晓得,嘶......我似乎是梦游了,我方才就梦见...梦见我赶路去太学,然后就被你一脚踢醒了。”   温行瞥了眼门口,回头看我,讥讽道:“哦?这梦游的人还晓得关门呢?”   我哑然,片刻后,我摸摸头发,干笑道:“兴许白日里做惯了关门的动作,梦游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做了,”我摆摆手,“不说了,我困得紧,要回屋里睡觉去,打扰你美梦真是过意不去,对不住了。”   我脸上臊的慌,夺门而出,一溜烟落荒而逃。只听温行知在后头嘱咐我:慢些走,夜里黑看不见,小心摔跤了。 第18章 太学   去太学的日子接近尾声,走前盘缠到手,心上人到手,我怀里揣着银票,身边携着温行知,坐上马车一路出邯郸城外,走向了平坦的驿道。   因温府血案一事,沈道文担忧我安危,特意让官兵护送我去太学念书。  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,问身旁那人,“行知,这凶手你怎么查?查的到么?纪大人都不行,你行吗?”   温行知的身体因随着马车晃动,他摇摇头,耿直道:“不行。”   我又问,“不行?那...怎么办?”   温行知撩开挡帘看了一眼外头,叹气道:“眼下我隐匿在你身边,先保住性命要紧,其余的,船到桥头自然直。”   这么说也是实话,我想起失踪的景铄,斗胆探听道:“要不我派人帮你找找景铄?”   温行知倚靠在马车内小憩,他满不在乎道:“不必,景铄自有去处,时机一到,他会来找我的。”   他这话包含的意义可多了,我不禁扯了扯他的袖子,道:“你知道景铄在哪儿?”   温行知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,闭着眼睛不言不语。怕他着凉,我脱下身上的斗篷往他身上盖。   我有些担心会遇到抹脖子的刺客,便没有什么睡意,一路睁着眼睛,时不时的掀开帘子看向外面,赶路的学子倒不少,穷的走路,富的坐车。   走路的估计走了个把月,举国各地的穷酸学子想成为人上人,只能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,能进国子监的穷生,学识定是拔尖的。   不过我身边带了个小夫子,不愁学问。   由于有官兵护送,人多,路程就慢了些,第三日才到京城鼎鼎有名的太学,太学地处幽雅僻静地段,背靠大峰山,多山环绕连绵不绝,周围山水清美,乃自古钟灵毓秀,人才辈出之地。   大门口威严耸立,飞檐恢宏碧瓦朱甍,屋檐鳞次栉比,柱子漆成了朱红色,椽子上雕的花纹美轮美奂。再往下看,台阶两侧有两座挺拔威武的石雕麒麟,我从马车上下来后,对着太学门口,就这么看了半晌。   在我眼中威武完美的太学,到温行知嘴中却变成:“美是美矣,就是缺了点甚,门口看起来年岁已久,陈旧了些,那麒麟刻的真粗糙,还有大柱上的红漆都掉色了,这太学也该修缮修缮了。”   我转头,揶揄道:“等你有为官的那一日,不如进谏请求圣上拿国库里的银子出来,修一修学府。”   凉爽的秋风回旋而吹,温行知身上的衣摆随风舞动,那气度蹁跹如仙,他的折扇在手中打了两下,叹息道:“等有那一日再说罢。”   护送我们前来的官兵原路返回,我和温行知站在门口讨论太学若要修缮,该如何如何的修,来来往往的学子早已背着书篓进去了,偶尔有一两位书生侧目瞩目我,约莫是我英俊的故。   我与温行知谈得正尽兴,不远处有两人策马奔腾而来,稍微前面一点的应当是主子,后面的则是扈从,那骑马少年郎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傲色,他长相虽阴柔纯净,却不失一丝霸气,一双独特的眼睛甚是亮眼。   一主一从骑马抵达门口,他们如出一撤的拉扯绳子,逼停了腿下的壮马,马儿先前跑的太快,一时急急停下焦躁踏着蹄子,马儿嘶鸣几声,踏了一地的灰尘。   呛得我咳嗽连连,我马上就将温行知推向干净的地方,温行知打开折扇轻掩口鼻,免不了咳嗽几下。   若只是呛着我,我定然不气,可呛着了温行知,我就忍不了。   我看向那神情倨傲的少年郎,不满道:“你是来念书的,还是来骑马的?踏本少爷一鼻子灰,真晦气,第一次瞧见骑马来上学的,稀奇。”   “你既没见过世面,本少将让你见上一回又如何?”少年郎利落从马背上翻了下来,他一袭胡服,穿着紧窄,衣摆只到膝盖,长裤很便利,他脚踩黑色长靴,一身神清气爽,就是模样让人讨厌。   心中本有些窝火,可想到吵架时露出生气之状,那就输了气态,我便恢复气定神闲的态度,慢悠悠道:“你等孤僻之人,莫要拿自己的怪异来当世面,让人啼笑皆非。”   少年郎将牵马的粗绳交给扈从,他不屑的瞧我一眼,不紧不慢的走向太学内,淡淡道:“尔等井底之蛙,莫要以无知当公正,让人贻笑大方。”   我咬牙道:“你鹦鹉学舌呢!”   少年郎轻笑几声,他顿住脚,一回眸,那双丹凤眼灵气逼人,他的声音不大不小,报了名讳:“南中大将军次子,秦青,初识晦气了你,担待些。”   南中大将军乃正二品大将,手握实足的兵权,这来头可真大,秦家人,连京中官员怕是也要给三分面子的,难怪秦少将骑着马就来上学了,够资格嚣张。   既然秦青介绍了自己,我也不好继续摆臭脸,更顾及的是他那层少将身份,我便平淡道:“在下沈从。”   秦青头也不回了进入大门,他步伐矫健,身影越变越小。   温行知合起折扇,用扇子头捅了捅我的肩膀,挑眉道:“你方才那样,有几分冰美男的味道。”   他一夸我,我就开了染坊,我笑呵呵道:“那...是我好看,还是方才那无礼的少将好看?”   温行知毫不留情道:“秦家公子美,”他幽黑的瞳眸一闪,问道,“那你觉得是我好看,还是秦家公子好看?”   我老实巴交道:“还用说么?自然是你。”   “不过若要比英气,你要俊一些,”温行知眼角含笑,嘴角微翘,他抬起脚走上石阶,“遇了你,我便也臭美了,走吧,迟了,夫子安排的屋舍定不好。”   他后头说我俊,我便知足矣。   我们拾阶而上,一路走近学府内,望不到底的房檐飞阁流丹,亭台楼阁甚是大气。我去寝庐夫子那处报道,安排的屋舍还算不错,光线甚好。   屋内只有两张床,对面的那位同窗还未来,环视号舍,白壁方桌,一条长板凳,橱柜有两,地面干净不湿。   我看那床榻够大,便对温行知道:“书童的住处定然不好,多个人挤在一起的,不如这样,你与我住在寝庐内,凑合着躺一张床。”   温行知缓缓坐到床畔边,他侧目,似笑非笑道:“你不怕遭人说闲话?”   我不以为意道:“我打听过了,少爷与书童睡一处的不在少数,况且你我清清白白,即便对面那同窗看见了,有甚说头?”   温行知的柳叶眉向上一挑,他斜看我一眼,手放在床沿边轻叩,他话中有话:“我还怕某些人,有色心呢。”   我的小心肝儿一紧,温行知这是察觉了什么吗?我赶紧解释道:“你瞎说甚呢!我有隐疾你不是不知!况且我行的端坐的正,是个大好男儿,怎会有龌龊之心?”   温行知抚一抚下衣摆,将折扇放在一边,抿嘴笑道:“瞧你那样,生怕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了,即使是断袖,只要人好,照样称得起君子。”   他的话使我绷紧许久的心,莫名松活了一些,他说的不无道理,断袖关君子什么事儿?   我转头想说话来着,发现温行知斜躺在床榻上,呼吸均匀的养神。一路舟车劳顿,他这身子骨累是当然,我轻手轻脚的帮他脱鞋,将他挪正,再拉过被褥替他盖上,我就靠在一边闭眼小睡了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听得有说话之声,朦朦胧胧,忽大忽小。我便睁眼瞧了个大概,啧啧,冤家路窄啊,竟想不到方才骑马的少年郎跟我住一个寝庐。   温行知并没有在床上,而是在帮我整理衣物,他不知何时搬了个凳子,坐在木柜前静静的叠衣裳。   秦青看我一眼,也有些诧异,不过那目光转瞬即逝。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件雍容华服,脱掉身上的灰色胡服后,秦青换上了寻常的衣裳,他的模样才显得不那么突兀。   不过说真,他肚皮上的八块肉相当紧实,双腿也强健,身材可真不错。   温行知有些鄙夷的看向我,我连忙收回了目光,凡是有一点让他误会我是个断袖的事,我都不干,就怕他以后跟我撇清关系。   不想温行知的身份引起什么怀疑,我便没有阻止他帮我整理东西。   秦青的扈从也开始收拾东西了,替他家公子整理一切物件,手法看着挺熟练。   寝庐内寂静无声,各有各的事做,除了我呆坐着,我率先打破平静,向秦青闲聊道:“你那扈从用处大着呢,既可以做书童又可以做镖行,看着不错。”   秦青正在打拳习武,屋内算宽阔,他的拳脚施展的很开,秦青回话道:“你那书童看着也不错,是陪读的吧?”   陪读的自然要比普通书童的地位高,我顺势回应道:“正是,他的小名是云烟,从前当过公子的,学识也很渊博,我无意捡了个宝。”   秦青收拳后,看了一眼他的扈从,自豪道:“我的随从唤无踪,是我将军府的近身侍卫,他年纪虽轻,武功却很了不得,性子也沉稳。”   我忍不住抿嘴发笑。   秦青补充道:“取自来去无踪。”   我饶有兴趣道:“哦?那你另个侍卫是不是叫来去?”   秦青彻底无视了我,无踪不悦的瞥我一眼。   温行知理好衣裳,又来桌前摆放笔墨砚台,他接话道:“我记得我家从前有个随从就叫来去。”   “......”   “......”   “......”   我与那秦少将闲聊两句,勉强算互相认识了,若不是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,以他方才那样无礼的态度,我才懒得理他。   第一天入学有一场考试,大抵要按成绩给学子们编排学堂,之后便是去孔子殿集体受训,还要拜一拜孔子圣先师。   孟夫子乃学府院长,为人庄重,面貌古板严穆,长相还算儒雅。他在上头训诫新学子,我们在底下听得摇头晃脑。   孟夫子摸着山羊胡道:我讲一讲往后的安排,初一日假,初二、初三会讲,初四背书,初五初六复讲,初七、初八会讲儒学......周期循环着差不多就是这样,每十天放一假,为旬假。   孟夫子讲完每日规定后,底下的学子忍不住哀嚎,我亦如是,这安排枯燥无味,除了念书就是念书,十年寒窗苦读那句话真是不假。   哀嚎声过大,孟夫子严厉斥责了一句,学子们的哀嚎就变成了唉声。   太学内的监生大多都是权贵之子,有几个寒酸户便是考中了相公才得以进入国子监,国子监往往是官家子弟优先,再者便是才子有资格进入,余下中庸者、无权无势的都进不来。   还好的是有旬假可放,不是我听说的一月一日,而是十天一日。 第19章 寝庐   在太学的第一个夜晚,亦是我和温行知头一回正大光明的同床共枕,上榻前,我胸中忽现小鹿怦怦乱撞,又想起以后都可以这么睡,我窃喜之极。   不过,那秦家少将看向我们时,目光不言而喻的怪异,虽与秦青初识,他这人一般看了我第一眼就不会再看第二眼,可上塌之后,他接二连三的看了我好几眼。   秦青那双丹凤眼即便是在夜晚,也是那么的炯炯有神,仿若那二郎真君闪闪发亮的眼睛,他瞳眸中有跳动的火光,是桌上蜡烛映照出的红光。   温行知用拐子撞了撞我,他拉起被子掩住胸脯,声音很轻飘,“熄灯。”   我二话不说就从榻上爬起来,塞了鞋,拖着脚往前走几步,我单手撑在案桌上,用力一吹,冒着油的蜡烛就此熄灭了。   眼前一片黑暗,我不慌不忙的上了床,只听左侧那方有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道:“沈公子真是听话,看来,你那小心肝儿将你诓的心花怒放呢。”   我转头在暗夜中与秦青对视,蜡烛都熄了,想不到他那双狗眼还在发亮,这次是月光的故。我想怼他来着,我右侧方的心肝儿却道:“清者自清,我虽是陪读,却与自家公子是君子之交,公子是不想我去挤厢房,秦少将莫要误会。”   我附和道:“就是,不晓得某些人误会个什么劲儿。”   秦青给了我们一个鄙夷的眼神,他麻利翻身,没再言语。   室内静的掉一根针也能听见,温行知清醒在侧,使我没有睡意,我侧身静静注视他如画的侧颜。   温行知似乎被我看得不自在了,他颦起秀气的眉毛,扫了我一眼后也翻身背对着我。   床铺有点硬,温行知自小娇贵,我怕他睡不稳,便压低声音问,“云烟,你睡得惯吗?若觉着硬,我将衣裳拿来往榻上垫垫?”   温行知忽的将我拉进被子里,被子罩住了头,使得呼吸不顺畅,让我有些窒息的是,温行知的脸庞离我十分近,他朦胧道:“你这样...姓秦的又该误会说些风凉话,你记住了,我如今是奴仆小厮,莫要太迁就我,也怕...凶手来日会查到我,面子上最好注意些。”   “你说的是。”我连忙点头,这一点头,鼻子触碰了鼻子,有些酥.痒,温行知捂了下鼻头就转过身去了。   这一夜,屋舍内三人都未曾睡好,我左耳右耳都有翻身的响动,有些频繁,我则是想找个机会等温行知睡熟了,亲他个一口,等到后半夜也没见他熟睡,我就会周公去了。   次日,要上早课,温行知一早就将我摇醒,我昨夜睡得不够,拿铜镜一照,眼圈颇黑。因此,秦青眼底重现鄙夷的目光,他一大早便用嘲笑的语气问候我,“腰累吗?”   温行知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,面无表情。我却在乎他的名声,生平第一次说了如此粗鄙的话,我对秦青冷哼道:“累你娘个奶奶。”   不幸的是,我与秦青身份悬殊,力量也悬殊,那狗眼二郎真君一拳头将我给揍翻,然后大摇大摆的就走了。   我捂着一只眼睛,在地上哀嚎,温行知竟还有心思笑,他边笑边把我扶起来,我幽怨道:“你笑甚!若不是怕你觉得委屈,我何苦要骂秦青来自找没趣儿?本来身份就及不上他,我该忍气吞声的。”   温行知从来与世无争,性子宁静,他话语老成道:“悠悠之口岂能尽封?你最后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,不如人时,便少些争执,我如今潜伏在你身边做小厮,就实实足足的当一回奴仆,算作人生历练。”   我清早八晨就被揍了一拳,左眼发痛的厉害,心情自然不爽,我埋怨道:“你这历练有劳什子用,将来还能成神不成?你要是比的过秦青,那才叫圆满。”   温行知面容明媚,嘴角挂笑,他给我打气儿道:“阿从,有些人生下来不凡,不代表能一直不凡,我相信你总有一日能超过秦青的,你若一直努力,上天总会眷顾你,更何况还有不凡的人在挣扎向上,你该比他们更努力,要相信,老天不会辜负有心之人。”   我难得驳他的话,我顶嘴道:“老天?老天当真眷顾人,世上哪儿还会有那么多冤枉事,你看看那些拜佛的苦人,观世音和佛祖下凡救他们了吗?世人皆信神,那么多个苦难人,神也懒得搭理。”   温行知忍俊不禁,他顺手从桌上拿起铜镜递给我,“少贫了,若在雷雨天,你定不敢说这些话,你还是瞅瞅你的眼睛罢,擦点脂粉为好。”   我接过铜镜照眼睛,镜子虽模糊,那只黑紫的左眼我一眼就看清了,我不禁往地上淬了一口,辱骂道:“玉皇大帝迟早收了那狗眼二郎神!”   “狗眼二郎神?”温行知缓了一会儿,莞尔道:“你说的可是秦青?”   我郁闷嗯一声,温行知甚少为我做事,他去了别的号舍内帮我看看有没有少爷公子带脂粉,想借来遮掩我的黑眼圈。   这年头,爱美的男子不在少数,擦香粉者有之,注重束发者有之,一天换几身行头的也有之。   一刻钟后,温行知借来一盒香粉,我看不大清,就让温行知帮我擦眼睛,他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剔透,指尖沾在脂粉盒中时,如柔夷,如素花。   光看他的手便也觉得美妙绝伦。   “闭眼,免得粉擦进你眼中,涩眼。”   我听从温行知的话,闭上了左眼,他的指腹在我眼周轻揉,这可享受极了,他的气息呼在我脸上,有一丝发痒,我想睁右眼看他,不想,连左眼也一起睁开了。   香粉入眼,辣的我流泪。   温行知无奈道:“叫你闭眼你不听。”   他将沾了水的帕子递来,我接过帕子马上擦擦左眼,总算是不辣了。   温行知说我的左眼那块特白,一张脸看起来甚是怪异,于是乎,我整张脸都扑了粉,等我赶去学堂后,秦青再次鄙夷的看向我,擦肩而过时,他轻飘飘道:“原来腰疼的是你陪读。”   想起早上的一拳,我等秦青走远后,才低骂他一声婆娘嘴。   秦青长相虽阴柔,性子可大男子的很,学堂里有公子和书童拉拉扯扯,秦青见一对儿,便歧视一对儿,总之那目光充满了藐视。   幸之,秦青不是大嘴巴,他虽然要用惹人厌的眼光看人,却没有乱说过一句话。  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,那些个穿着富贵的少年公然就在学堂里和秀气书童调情,一股子断袖风扑面而来,还有几个混少爷,共同调戏一个书童,所说的话不干不净,尽是污言秽语。   我在最后一个角落还看见了张闵晖,他怀抱着瘦弱的小生,亲亲昵昵,毛手毛脚,张闵晖那张猥琐的脸上,足足写了一个色字。   不好男风的书生,皆厌恶极了这种场景,我还听有人窃窃私语的说,“以为上了最高学府,便是最干净的地方,是我想歪了,权贵家的男儿有几个好货。”   “可不是,我屋里那少爷,昨晚和书童共度春宵,害我一夜没睡...。”   见我注意着他们讲话,那两个书生逐渐住了嘴。   近年头男风盛行,各家少爷又要以学业为重,来了学堂便不能和妾室亲热,有些书生身边带的清秀书童,起的便是发泄作用。   还有的大户人家家教甚严,不许子弟在寒窗苦读期间近女色,也会特意安排漂亮的书童给少爷蹂.躏。   温行知见了学堂的场景,不品评,不注意,一副隔离凡尘的样子,倒有种高人的风骨。我庆幸温行知戴了个假面皮,若他真正的样貌展露,在这国子监,我可护不住他,比我有权有势的多了去,我在这只能算个小巫。   我随意选一处空位落座,夫子带着戒尺进门时,所有子弟手忙脚乱的归位,那些和书童旖旎的人也立马正经起来。   我以为位置是随便坐的,讲儒学的朱夫子在后来挨个儿给我们所有人重新排了位置。啧,又是狭路相逢,那狗眼二郎神就坐在我附近,正是左前方。   秦青一回眸,眼底只有不屑,神情高傲的恐怕比大峰山还要高,出身高贵是他的福分,狗眼看人低就是他的傻气。   朱夫子不大严厉,他讲课便是你爱听不听,总之功课给你摆那儿了,不做功课的自行去领戒尺,并且三字经罚抄三十遍,功课不如意的也要挨戒尺,千字文抄二十遍。   若罚抄的字没写完,可用戒尺抵消,例如抵消一遍千字文,要用十个戒尺。   这招釜底抽薪,叫学子们不得不听课,也不得不做功课,个人自己就晓得用功了,太学不同于民间私塾,官家学堂有人撑腰,是以,这里的夫子不好欺负,只能尊重乎。   一个个好不容易入了太学,若被辞退,回家不得被打死。   某些子弟私下是个混人,在讲堂上却规规矩矩的很,半点看不出是个混人,放眼望去,认真念书的比比皆是,不似从前上过的私塾那么乱。   此刻的讲堂上,无人调皮捣蛋或是东张西望,除了我,朱夫子讲儒学像是在催人睡觉,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约莫是年纪大的故。   我在位置上左看看,右看看,乏趣的很,朱夫子盯了我几眼,我的脑袋就不敢再转一下了,慢慢的,心不在焉的神游天外去了。   我身边有温行知,不愁跟不上学业,回了寝庐叫他再讲一道课便是了,况且我来前预习的功课也不少,不担忧落后。   温行知作为书童要一直站着,这不是私办的学堂,太学讲堂严谨,每个书童都得站着研磨。   温行知偶尔垫垫脚,我就恨不得跟他交换位置。   我发觉秦青也不爱听课,他还在纸上画画呢,我就不懂他作为大将军之子,直接上阵杀敌便是,去沙场历练几年,封个官当当不是难事,怎的学文人世家,来念书了?有些奇怪。   待一堂课结束,我连忙将温行知拉到位子上坐下,为了不突兀,显得是我在照顾温行知,我就叫他给我做功课,可不只我一人叫书童代做功课,我一连瞧见了几个人让陪读代做。   秦青正望着窗外出神,我用毛笔头戳了一下他的背,挑眉问道:“秦大少将,你不戎马轻裘于沙场,怎么身着华服握笔杆了?”   秦青的神色间竟有一丝寂寥,他扯唇笑道:“戎马天涯如何?握笔定乾坤又如何?身不由己,岂是我能选的,你也没必要说风凉话,嘴臭和直爽是两码子事,从文从武都是为国,有什么好讽刺。”  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,我真个不知,哪一处戳着了他的自尊心,他昨夜加上今早讽刺我的还少?我轻哼一声道,“你几个意思?听不懂,说人话。”   秦青冷冷盯我一眼,接着又无视了我,他那神情可真够高傲冷冽的,一副生人勿近之态。   我转头小声问温行知,“你说说我哪儿戳着秦少将的自尊心了?小气吧啦的,敢情只许他说风凉话是不?”   温行知往我身边靠近了些,他掩嘴,压低声音道:“你是猪吗?头一天见秦青骑马来,就该知,他胸有戎马抱负,他念书乏味,喜欢看外头,也该知,他向往不羁天涯,心中一定想做名副其实的少将,就不知他是个什么原因,被困在了太学念书,你再刺他,指不定他给你右眼再来一拳。”   我讪讪道:“谁叫他侮辱你跟我厮混,咱俩不清白,听着还好说,可这清清白白的,听着不是滋味儿。”   温行知下笔如神的写着文章,他蘸了蘸墨水,无谓道:“你管别人怎么看,无需在意那等目光,你念好了书才是正经。”   我嘿嘿贫嘴道:“有你监督我,不愁学不好。”   秦青忽然回眸,冷嘲热讽道,“两口子的感情可真是如胶似漆,小话讲得亲热呢。”   我正想发作,只见温行知不卑不亢道:“秦公子挤兑我等清白人,”他稍微指一下张闵晖那处,“不如骂那等淫.秽之人。”   我赞成道,“大实话。”   秦青打个哈欠,无赖道:“谁叫你二人与我一个屋?专污我眼,哪点清白我可没看出来,不清不白倒是看出来了。”   我道:“你和你家无踪才不清白。”   秦青:“......。”   总之,秦青再说我和温行知不清白的话,我便用你和你家无踪怎么怎么样回他,秦青也不自讨没趣了,懒得再讽刺我,更懒得跟我说话。   若我和温行知真做了苟且之事,秦青说我,我大抵不会反驳,但我和温行知相处的如君子,秦青却再三诬赖我们,我这心里不好受呀,说句实在话,我有那个色心没那个色胆,一直装君子,能好受么?   我装君子,还要被人挑破,不窝火么?   偏偏那秦青来头大,我不好开罪,若他是个平民,我的拳头早该发痒了,痛痛快快将他打一顿的事,只能幻想。   枯燥乏味的一天下来,我多么想念在家潇洒的日子,亏得身旁有温行知作伴,否则,我真是要旱死了。   回到寝庐里,秦青用鼻孔看人的态度让我膈应,本想相处的好一些,谁晓得关系越来越差,他就见我跟温行知同床共枕,所以嫌弃的很。   他也真是有趣,就算我跟温行知有断袖之实,关他劳什子事,这看不惯那看不惯的,换个方面想,我就当是秦青不能戎马天涯,所以成了深闺怨男,看什么都不爽。   这样想,我又恢复了气度,不跟怨男计较。 第20章 约会   张闵晖还没将我认出来,距离游园诗社时隔多日,我现下有些发育,嗓子变粗了,身段高挑了几许,长得更玉树临风了,所以他没认出我也不奇怪,我懒得跟仇家相认,免得他记起从前那档子事,找我麻烦就不好。   在学府里日日枯燥,所幸有时趁温行知不注意,吃点他的豆腐略有小趣,凡是能摸他手的时候,我就摸他个足,能借学习挨近他时,我就挨他个近。   秦青的三白眼,时常翻起来,白眼翻的太高,我都怕他的眼珠子翻不下去归不了位。他每每给我白眼,我就还他两个白眼,当然他不止是看不起我和温行知,所有的断袖,他都嫌恶。   有一次,张闵晖和他擦肩而过,他拍了自己肩膀好几下,似是去味儿一般,秦青的动作引起了张闵晖的不满,两个人狗咬狗,打了一顿,不过单独打人的那方是秦青,看不出来他身手如此厉害,和从前的景铄有过之而无不及。   张闵晖被打的落花流水,我只看见秦青使了左勾拳,右勾拳,上勾拳,下勾拳,差不多就是这样了,张闵晖便掉落了两颗血淋淋的牙,闹得学堂里啼笑皆非,有看大戏的,有恶心他的,也有同情他的。   反正张闵晖没那么招人待见,全学府就数他最好色,看对了眼就要纠缠人家,做的事都不正经,趁别个少爷不注意,喜欢调戏有主的小白脸。   张闵晖做断袖也做成了姘头,我沈从甘拜下风。   他既被揍得凄惨无比,不出所料的放大话叫秦青等着,张闵晖又听得围观群众说,秦青是南中大将军的儿子,这碎掉的血牙他便苦戚戚的硬往肚子里吞了。   秦青揍人时,还尽骂了他过往的龌龊事,自此张闵晖在学堂收敛了许多,没敢在白日和小书童卿卿我我。   我之前还想将秦青打一顿,真是痴人说梦,忘了他是将军之子,身手厉害也不奇怪,我要是跟秦青掐架,挨打的铁定是我。   秦青和各方贵胄子弟交好,他性子直爽,虽瞧不起人,为人处世光明磊落,人缘还是不错的。他若凌厉起来,诸位都得让他三分,唯独我不让,大不了就是挨揍,不过他和我最多止于口水战。   温行知的口才自是不必说的,每回我和秦青说起口水战,温行知看不下去后,就会出来说几句,将秦青噎的一句话说不出。   我越发觉得温行知是个宝,除了柔弱些,他真真是无所不能,来太学有些日子了,温行知照顾我起居,指导我学识,我在太学除了有个不对盘的秦青,其余的可顺风顺水了。   由于我功课好,朱夫子夸了我几回,后来我在讲堂上再开小差,朱夫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,他还以为我是个天才呢,我偷笑,真正的才子在背后。   我和温行知向来形影不离,吃住一起,睡觉一起,只有秦青觉得我和他是断袖,秦青不乱搅舌根,平常我作风很检点,可从没断袖亲近过我。   断袖少爷们都厮混在一处,不惹干净人的,除非他们春心萌动喜欢上哪个,就正儿八经的追求,不胡来,不龌龊。他们虽玩书童,书童毕竟是奴仆,没有人权,谁在意?   就初八那一日,我莫名其妙收了一封情书,这字迹像狗啃的,歪歪扭扭,也像一条条的毛毛虫。   我打开香喷喷的纸条,上面写着:大哥,你品貌倜傥,昂藏七尺,乃风采翩翩的逸群之才,小后生心中暗暗仰慕,不妨今夜戌时池塘边约见?小后生定打扮的漂亮规矩,等上你一回,你若不来,我也无怨无悔,就当痴心了一夜情。   我边看情书边忍不住发笑,一笑有人仰慕我,二笑仰慕者马屁拍的甚好,三笑这人想与我一夜情。   “你笑个甚?什么字条惹你笑得跟二傻子一样,”温行知探头过来看新鲜,他一目十行,一下子就将情书看完了,他似笑非笑的洗刷我:“是哪个瞧上你了?叫你晚上去池塘边约会呢,你魅力可真大,太学第一才子呢。”   我耸耸肩,“打住,别拿我开刷,你才是地道的人才,我便是寒窗苦读十年,也及不上你。”   温行知坐在一旁翻书看,“是吗?”   “是。”我将情书揉成一团随意一抛,不知扔哪儿去了,我四处张望,也没瞧见,就没找下去了。   等晚间接近戌时,我有些想知道那悄悄爱慕我的小后生是何人,我就朝正在看兵书的温行知说:“你想不想瞧瞧那个有眼光的小后生是哪个?”   “嗯?”他抬眸,故作迷茫。   我握拳轻咳一声,“就是去看看是谁人那么有欣赏水准,将我视作逸群之才。”   温行知将兵书随意扔到案桌上,他端坐起来,语气嘲讽道:“你的自信真是越来越高了,像一种鸟兽。”   “什么鸟兽?”  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,“孔雀开屏,自作多情。”   我反驳道:“是别人仰慕我,怎么就成了我自作多情?”   温行知摇头失笑,“你就不怕有人捉弄你么?你这怂样我可不觉得有人会看上你,情书上的字歪歪扭扭,像是在洗刷你。”   我一听,觉得有几分道理,就摸着下巴道:“那我要去查看,是哪个龟孙子拿我开刷,你去不?”   温行知没有凝顿,一口答应道:“去。”   就此,我搁下毛笔,温行知下榻穿鞋,我们一同前去约会的池塘边,天色已黑,池塘边树影婆婆,月光映在水面上,夜风拂过,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涟漪越荡越大。   我模糊的看见一个挺拔背影站在柳树边,约莫有七尺多,我瞧那背影有几分眼熟,就是想不起来是何人,我向温行知炫耀道:“你看,还说有人捉弄我,那背影俊俏的很,字如其人这话就是诓人的,小后生的字写得不好,身段倒是不错。”   温行知静静盯着那个背影,扯起唇角道:“哦...那你去吧,我在这等你,免得扰你约会,”他忽然又道,“原来你是断袖。”   我连连摆手,赶紧解释道:“行知,不是,我绝不是,我说了我只是想看那人是谁,谁不喜欢揭开未知的事啊?真的,你信我,我看了就走。”   温行知撩起衣摆,淡然坐到大石头上,“那你去看,我在这望风。”   我爽快应了声好,就快步躲闪着走向柳树那边,我真不是想和人约会,就是不知道那人是谁,看着背影也眼熟,所以很想知道,为了避开被人纠缠的麻烦,我不想现身,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看一眼好了。   夜里黑,我视线不清,就走的再近一些,我扒拉着一棵歪脖子树,稍微撑着脑袋向前张望,隐隐约约的看清了那人,嘶......仰慕我的人竟是...!秦青!!   可是我曾瞟见过秦青的字迹,他的书法千里阵云,右军习气,不比古时书法家,气势是有的,他的字与我不相上下,怎么字条上的那么丑?   啊.....转瞬我便明白了,他不想字迹被看出来,所以故意写丑,定是这样。我说他寻常如此针对我,有事没事冷嘲热讽,竟想不到他在太学门口的第一面,就对我一见钟情了!   唉呀,我说他今个儿怎么没在寝庐外习武,原来是跑到池塘边想与我一夜情,他长相是顶好的,就是差了温行知一些,不过我心中有人,就不节外生枝的多惹风流债了。   秦青仰慕我的事,我就装作不知道,以后也原谅他说风凉话争风吃醋了,可我们住在一个屋内,他日日看着我和温行知同床共枕,心中一定难过,我一时可怜他,从前的那些龃龉我都打算烟消云散了。   我正在想事情时,忽觉迎面有一股拳风袭来,我身子妖娆一扭,生生躲过了一劫,拳头来得不快我才躲得过去,这时,我定睛一看,便看见了秦青渐渐放下拳头,他将双手垂在身侧轻握着。   我暗道不好,竟被他给发现了。   他冷冷清清的立在三步之遥,湖面上的月光折射到他眼中,衬得那双丹凤眼神光逼人,我一见他就会想起二郎真君,他眼睛的感觉与小书中描写的二郎真君很肖似,虽然他没有第三只眼。   彼此静默一阵,秦青面上没什么神情,凉凉的冷风刮来,我不禁哆嗦了一下,不想继续尴尬,我开口想让他死心,便道:“唉,孽缘......。”   我才说了两个字,不,加上那声叹气就是三个字,秦青居然把一团纸砸到了我脸上,真是侮辱人,他喜欢人也喜欢的如此粗鲁,玩霸道么?   他上前揪住我的衣领,登时,我以为他要亲我,就连忙捂住嘴道:“使不得,你撒手。”   秦青的额头上跳动着青筋,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,他狠狠将我甩了出去,往地上淬一口,大骂道:“你这浪人,色胆包天,敢惦记你大爷,活腻了!与你那陪读夜夜情还不够,竟想和老子一夜情,去湖里凉快你的!!”   “不是你约...,”我话说不完,就咻的一下飞进了湖中,口鼻都淹在了水里,呛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我可是个旱鸭子啊!!我拼命的挣扎扑腾,眼睁睁的看着秦青扯高气扬的离去,不知他发的哪门子疯。   还是温行知说的对,我这怂样没人喜欢的,他秦青就是在捉弄我,他早看我不顺眼,今日约我来池塘边就是特意来报复我!   我想往岸边扑腾,可是浑身软绵无力,冰冷刺骨的水浸入口鼻,我半点话也喊不出来,想喊温行知救我,一张嘴就吞冷水,呛死人了,我呼吸不顺,什么力也使不上,整颗头渐渐没入水中。   小书里头,叙述落水者能大喊救命,简直是骗人的,到真的溺水,什么也喊不出来,绝望极了。   我以为我要命丧黄泉之时,只听噗通一声,似乎有人跳入了水中,下一秒,那人亲住我的嘴,渡了几口气到我口中,我一时抓到救命稻草,忙用双腿夹紧了他。   他单手托起我的下巴,将我的头抬出水面,一出水面,我猛得大口呼吸,接连咳嗽的急切,脸想必已经涨红了。   我忙着呼吸,也不忘凭本能的抱紧温行知,我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歇息,我就晓得是他,除了他,此刻池塘边半点鬼影都没有。想不到他还会游水,要不是他跟了出来,我今日就命丧于此了。   狗眼二郎神真够狠的,无心捉弄我,险些丧我命,我与他誓不两立。   温行知费力将我托上岸后,他整个人都摊在了草地上,我累得说不出话,这一番,冻得我骨头疼。   温行知撑起身子来看我,我立马闭眼装晕。   他拍拍我的脸蛋,轻轻呼唤道:“阿从?....阿从?”   他唤我一阵,我如尸体一般躺着不动,他方才都渡气给我了,就看他此刻会如何。片刻后,他合起双手有节律的按压我肚子,我嘴中还真被逼出了水。   他按了我许久,拍了我好一会儿,我还是闭着眼。温行知的语气开始焦灼,然后,他捏住我的鼻子,深吸一口气后,如我所愿的吻了下来,不,是给我渡气。 第21章 小后生 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?被人摆了一道,却享受到了温行知的香嘴儿,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   他给我嘴中吹气,我肚子开始发涨,下一刻,我猛得侧头,吐了一大口湖水出来。   他目光紧锁着我,语气虽不好,却夹杂了一丝关心道:“可醒了,我就跟你说是有人捉弄你,你偏不信。”   “行知,我错了,你的话向来没错,”我装作虚弱的样子爬起来,语气很是委屈。   温行知伸手揽住我的肩膀,他慢慢将我扶起,无奈道:“错什么?干我何事,左右吃亏的是你,又不是我,还走的动吗?”   我点点头,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他身上,语气没力道:“走的动,靠着你就走的动。”   温行知的身子骨看起来不错,我都冻得瑟瑟发抖,他都没我抖得厉害,月光的照耀下,我看见他的嘴唇冻得乌紫,抿的很紧。   他不言语,默默扶着我走路,我趁此机会整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去了,冷风呼呼吹来,我更是抖得如筛糠,便使劲往温行知怀里钻。   钻的劲儿有些大,温行知踉跄了一下,我不好意思道:“真冷,小书上说寒冷时两个人抱着能取暖,你冷么?冷就靠紧我。”   “冷。”他慢慢将手环在我腰上,我一喜,立马搂住了他的肩膀,“唉,头好晕,我...我站不住了,”我继续装模作样,温行知环在我身上的手收紧了些,我心里甚是窃喜,理所当然的就把脑袋磕在他肩上。   我比他高半个脑袋,下巴磕在他肩上将将合适,我们就这样互相扶持着走回了寝庐里,一进门我们不约而同的松了手。   我瞧见秦青惬意的躺在床榻上小憩,有一股火苗在我脑瓜里燃烧,我忍下不快,不与那等顽劣之人计较,等我家的官何时比他家大时,我再计较,一想到沈道文那半温不火的样子,我只好长叹短吁。   我将温行知推到床边,马上拿起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,温行知细长的柳叶眼微微弯曲,他呼了一口白气,问道:“你不冷了?”   “哪能让救命恩人冷着?”我从木柜里翻出两件衣裳,拽着温行知往外走,“沐浴一回去去寒。”   出寝庐前,我猛得揣了一脚秦青的床榻,床榻上的帷帐都摇了好几下,我爽朗大笑几声,加快脚步逃跑了,毕竟秦青比我厉害,他要揍我,随时的事。   温行知张开被子将我盖住了些,我顺势躲进去勾住他的脖子,他鄙夷道,“踹个床也叫报复?”   冷风灌进来,凉气嗖嗖钻身,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,我就将被子拢的更紧一些,这下温行知完完全全在我怀里,我叹息道:“那要如何?我一打不过他,二家世不如他,三...嘴巴倒是比他厉害些。”   温行知看着前方,他淡淡道:“做点实际的,迎面对付不过,背后可以对付。”   “啊?”   温行知没了下文,到澡堂子后,我往大木桶内倒好热水,又接了些冷水调温,完毕后,我们互相脱了衣裳泡澡,温行知宽衣时,我将他瞧了个干干净净,他的腰身白净又细,全身的肌肤都是那么的细腻,就是冻得隐隐发红,有一层明显的鸡皮疙瘩。   我嘴中燥热啊。   温行知坐在桶内闭目养神,露了半个香肩,他的锁骨线条优美,慢慢往下所及之处,看得我眼热。只能看不能如何,仿佛有蚂蚁在啃心,啃的我痒痒。   他的呼吸逐渐匀称,似乎睡着了,我唤他几声行知,他没有一丝反应,我就放开了点贼胆,往他锁骨上亲了一口,这点非礼怎能止渴?我在他身上游走一番,用指尖碰碰这处,摸摸那处,我的动作轻柔至极,也是怕扰醒了他,不好交代。   若让他发现我的龌龊心思,我定是吃不了兜着走。   他的腹部有两条隐约的竖向弧度,看起来像是习过武的人,只不过没秦青的身段强悍,他的要柔美多了。   我偷香时,瞧见温行知有苏醒的症状,连忙就正襟危坐起来,水中泡着热水体内寒气已被排出,我现下只觉得热。   温行知缓缓睁目,他的瓜子脸透着红晕,一双细眼略微迷离,丹唇红润若樱桃,他深吸一口气揉着头。   我关心道:“怎么了?头晕是么?要不我给你按按?”   他神情疲惫,半睁着眼睛,鼻音略重,“嗯。”   我靠近温行知身旁,将双手绕过他的肩膀,用拇指揉按他的脑门穴,他刚才抖得不厉害,现在看来,他的底子单薄还是不如我,瞧他的模样大概是受凉了,打了个喷嚏,还擤鼻子。   等桶内水温不热了,我们穿好衣裳,裹着被子一起走回屋舍,刚洗完澡,外头冷得不得了。直至上塌后,我借着取暖的由头,正大光明的抱着他睡觉。   第二日,我察觉身上有一股灼热的视线,朦胧睁了眼睛,便瞧见秦青在上方盯着我和温行知,他啧啧两声,眼神不屑,“还说不是断袖,你二人抱的真亲热呢,看来昨夜你没勾搭到爷,就抱着旧爱疗伤,本少将警告你,若再对我有非分之想,下次可不止坠湖这么简单。”   我一头雾水,秦青放完狠话昂首阔步的走了,我再瞧向怀中,温行知满脸通红,他紧闭着眼睛,体温明显发烫。   我确确实实是手脚并用的夹着温行知,难怪秦青又开始瞧不起人,我听着秦青的话,他似乎对池边约会一事,有什么误会,分明是他约我前去,怎么事后一口一个我惦记了他?   不去想烦人事,我赶紧派学府里扫地的小厮,去医馆帮我抓了几副治发热之症的药,接着我装病向朱夫子告假两日,熬药的事我去膳房亲力亲为。   温行知不省人事,药也不大喂的进去,我一紧张,就嘴对嘴渡药给他,偏偏喂药时,他朦朦胧胧的睁了眼,吓得我赶紧松口,我马上解释道:“你吃不进药,我怕你有闪失,就以特殊的方式喂你......。”   温行知咳嗽几声,他额头冒着虚汗,声音沙哑道:“我包袱里有一瓶药,你帮我拿来。”   那瓶药我晓得,上一回他被人中伤倒在沈府门口,身上就揣了一瓶药,是个白瓷瓶。   我放下碗,去他包袱里找瓶子,找到后递给温行知,他取掉红布塞头,倒了两颗雪白剔透的药丸出来,一口吞了。   我好奇道:“这是什么药?”   他躺回榻上,徐徐道:“雪莲制成的补药,我爹在世时,为了给我补身子,花重金让人去蛮夷之地寻到了几株天山雪莲,叫大夫炼制而成。”   我吃惊道:“当今圣上也难得天山雪莲,你父亲待你...真是宠溺极了,这得花多少金子。”   温行知勾起唇角,他露出一瞬嘲讽的笑,慢慢垂头嗯了一声,他似乎想要小睡。   我喂他喝完药,才准许他入睡。   吃过雪莲药丸,温行知病愈的极快,第二日他就恢复如初,我便安心的回归学堂,这会子,我再次收到了一封情书,还是原来的字迹,歪歪扭扭如狗啃,我大惑不解。   立马定眼查看情书,上头写道:你不想赴约便是,为何要将我推给别人?我那晚兴致昂昂的赴约,却在塘边见着了个罗刹,让人大失所望,你真叫我伤心,我愿给你第二次机会,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方,小后生等你哟。   我把情书拿给温行知看,疑惑道:“这...是怎么回事?约我的人到底是不是狗眼二郎神啊?若不是,那这字条到底是何人写得?是不是和秦青连起手来捉弄我的人?”   温行知皱眉看了一遍,他将纸慢慢揉成一团,方道:“其一这小后生说不准另有其人,其二便是和秦青捉弄你的。”   依着温行知的解释,我今晚特地寻了一根大木棍抗在肩上,去一探究竟那小后生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,害得他爷差点命丧池塘,还有脸约见了!   时隔两日,一模一样的地方,一模一样的时辰,叫人感到熟悉。可这一回,我瞧见了一个陌生的背影,绝不是秦青,我细看之下,又觉得这背影眼熟,透着一股轻浮的气态。   我让温行知在暗中潜伏,若我出了事,他再上前给我做帮手,我身后拖着一根粗粗的棍子就走向了杨柳飘飘的池塘边,待我看清那小后生时,心下有些作呕。   竟是张闵晖那个混人约见我,他一见我,猥琐的双眸登时发亮,他面容害羞,言语放浪道:“沈大哥,你终是应我了,往常春宵我都是在上面的,如今我觉得你威武,这一夜我可以在下面。”   我冷笑一声,挥起大棍子往张闵晖身上乱打,并破口大骂道:“应你个爷爷!本少爷是沈从!在邯郸游园诗会上揍过你的沈从!你莫不是忘了?皮痒了你!亵渎你爷爷来了!”   张闵晖被我打的四处躲藏,他凝神仔细瞧了我一眼,懊恼一拍脑袋,恍然道:“我就说你眼熟,你竟是...哎哟!别打了!别打了!滚你奶奶的,我不跟你好了!我要是早晓得你名字,还约个求!”   敢情张闵晖原先不晓得我名字,我将昨夜落水的怨气发泄到他身上,我将他打的抱头鼠窜,我质问道:“你昨夜既约我,怎的没现身?!”   张闵晖咬牙切齿道:“你喊了秦罗刹,我敢出来么?!你再不住手,我与你拼命了!”   我猛得一棍将张闵晖打下了水,他在水中扑腾,我的棍子也没停过,这棒打落水狗真是畅快淋漓,我淬了他一口,哼声道:“爷爷我没喊过秦青,你慢慢享受夜半浮水,爷回去困觉了。”   我扛着棍子大步流星的走向温行知,我们在暗中注视张闵晖片刻,见他会游水,我二人才安心离去了。   路途中,我问:“不是张闵晖喊的秦青,那秦青怎么来的?他怎么晓得池塘边有个约会?”   温行知沉吟道:“你的第一封情书呢?”   我摸摸头,“随手一扔,不晓得扔哪儿去了,后来找不着...。”   接着,我与温行知相视一眼,彼此恍然大悟,他道:“你准是扔给了秦少将。”   这一出,我算是理清了思路,张闵行扮小后生约我一夜情,我误将情书扔给了秦青,秦青以为我仰慕他,特地来了池塘边教训我,而上回张闵晖被秦青打怕了,见到赴约的人是秦青,就没敢现身,我去一探究竟,巧了,造成了这么个误会。   难怪秦青如此生气,他这几日看我的眼神越发鄙夷,鄙夷之中又夹杂了一丝不忍,是以为本少爷相中他呢?他才是个孔雀开屏自作多情。   怕张闵晖爬上来找我算账,我匆匆回到寝庐后,就.插.上门闩固定了木雕门,温行知嫌弃的瞧我一眼,他约莫是觉得我胆小,我向他解释道: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他再找我麻烦,我不理他。”   温行知一针见血道:“若真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你方才就不该打他,打都打了,你怕他作甚,他揍不过你也不敢来找茬,太学离家远,他要告状也得等上一年半载,事情远了有甚告头?”   “所言甚是。”我当即就宽了心。  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推门,我绷起神情道:“是谁?不说不开。”   秦青在外头呵斥道:“你将门闩.插.上作甚!?”转瞬,他嘲讽道,“跟你陪读在里头苟且呢?行,本少将给你们腾位置,我虽看不上你,对于可怜之人我还是宽厚的。”   我像箭似的,咻一下蹿过去打开木雕门,我朝他吼道:“你这只狗眼二郎神孔雀,莫要自作多情,你收到的那团纸不是本少爷写的,是张闵晖!”   秦青双臂抱前,他跨门进来,嗤笑道:“见我不接受你好意,又改口诬陷人家张闵晖,少来了,做人行的坦坦荡荡,你喜欢我,光明承认就是,我又不说你什么。”   我磨牙道:“真是没见过你这般自负的人,张闵晖写情书与我,我随手一扔,才扔到你桌上的,况且本少的字可没那么丑。”   秦青惬意的斜躺在榻上,他矫健的双腿舒适交叉,秦青拿起练武的书打开来看,他语气不屑的反问道:“哦?你的借口东一个西一个,方才说是张闵晖写情书给我,此刻又说是写给你的,说谎之人就是喜欢拆东墙补西墙,漏洞百出,再说你随手一扔,扔的可真巧,偏偏就精准落到本少将桌上了?”   我百口莫辩,气得鼻孔冒烟,我回头对温行知道:“云烟,瞧见了没,天下第一自负之人,就在我们号舍内。”   温行知一语惊醒梦中人,道:“既然晓得,还争什么?白白惹气。”   我想要计较的心态瞬间就扁下去了,秦青冷盯温行知一眼,不悦道:“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,牙尖嘴利,若顾不好身份,本少将下回教教你。”   温行知露出一脸无害的笑容,他让歉道:“若有得罪秦少将之处,秦少将大人有大量,也不必和小小的云某计较,孰是孰非日久见心。”   我将温行知拉到身后,声音不大不小,“云烟我自会管教,你的手也别伸太长,若伸过来了,我也不会跟你客气,想要教训云烟,”我用拇指对着自己,“得过了爷这关。”   秦青单手枕着头,他的视线一直武功秘籍上,轻笑着,不语。   我真觉倒八辈子霉,跟个自负高傲的怨男在住一同个屋内,瞧他那性子,白白糟蹋了这副皮像,暴殄天物。 第22章 替罪羊   自秦青觉得我喜欢他以后,少了些冷嘲热讽,总之我不理他,他也不理我。而张闵晖这个色胆包天的猥琐少爷,当真如温行知所言,打不过我,没敢找我麻烦,张闵晖实实在在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。   他前儿写情书约我,不出几日,后脚就跟别人约了一夜情,像是在钓鱼似的,能掉到哪个就跟哪个好,他那喜欢最不值钱,幸亏本少爷眼光高,没被他给骗去。   若没有温行知,我兴许会混账的跟断袖少爷一堆厮混去,有了温行知,我才晓得守身如玉洁身自好,也不晓得将来等不等的到...与他共度春宵的那一日。   我如今连表白心意都不敢,还谈劳什子春宵。   有一日秦青上吐下泻,看他那样子半死不活,躺在床上苍白无力,柔柔弱弱的,怪可怜的。无踪好像去外头包药了,我就好心倒一杯茶给秦青送去,他一抬手就将茶杯打翻,还有气无力的叫我起开。   我骂了他一句狗咬吕洞宾,就不再多管闲事。   无踪买回来的药不大顶用,秦青浑浑噩噩的晕了过去,夜晚时,无踪又去请了个大夫来看,大夫说是有人刻意中伤秦青,下过泻药。   无踪的眼神顿时杀气腾腾,他第一个便是怀疑我,无踪转头质问道:“是你做的?”   我反驳,“才是你做的!张嘴就血口喷人,逗趣的很。”   无踪将手握在剑柄上,他浑身散发出危险与杀气,大夫连忙抬手阻拦无踪,大夫温言道:“下的泻药可不是一般的药,制药之人,医术想必了得,应当是外头买来的,这位官爷不可冲动,查一查太学之中谁曾出去买过泻药,此事便水落石出了。”   无踪慢慢收敛剑跋扈张的气势,他成天端着个棺材脸,话也不多,算是默人了大夫的话。   等大夫提着药箱离去,无踪抬一个圆凳坐在床前守着他家主子,他神色冷峻,时不时用锐利的眼光盯我,盯得我浑身不得劲,他那眼神仿佛在怀疑是我下药。   此刻我坐在案桌前用功念书,温行知在一旁讲解,我抬手将食指竖在嘴上,道:“嘘,云烟,本少爷念一首诗,你听不?”   温行知带有书清气的眉宇一挑,他做出洗耳恭听之状,“你念。”   我转头瞄一眼无踪,清了清嗓子,微笑念道:“床前莹霜白,映照出杀神。抱着那柄剑,泪眼汪汪哭。主子尻尾残,仆人双目失,同窗蒙冤屈,埋头苦读书。”   温行知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,他道:“少爷口才长进了,晓得用诗讽刺人。”   无踪虽是武夫,也听得懂我浅显的诗句,他放狠话道:“等主子醒了,查出凶手后,定要将那凶手收拾的落花流水。”   我翘起兰花指,噘嘴道:“伦家好怕怕,生怕就被人诬陷为凶手。”   无踪从鼻音里发出一声哼,他别过头,那副不屑的嘴脸与他主子如出一撤,“娘娘腔。”   我和温行知皆笑得像狐狸,他道:“阿从,你变了,自从遇到秦少将,小气了许多。”   我提笔写字,回应道:“是某些人太过分,人善被人欺,一昧大度,换来的是吕洞宾受伤。”   温行知垂眸看书,低语道:“那我该称得起曹国舅。”   “......。”   秦青被人下药一事确有些蹊跷,除了一个寝庐内的人,别人下药可不容易。我忽的想起,我在池塘边落水那晚,温行知跟我说过,对于秦青,迎面对付不过,背后可以对付。   我想张嘴问他一些事,顾及无踪就在旁边,我只好在白纸上写道:二郎神腹泻一事,可是你干的?   温行知阅过后,提笔写下一字:是。   我十分诧异,他承认的也真够爽快,我连忙又写:我没见你出太学买过什么,你的药哪儿来的?   温行知刷刷动着笔尖,不一会儿,就写好了:我略懂医术,在后山摘些草药,配了点药放秦青茶水中,药量少不碍事的,我上次发烧,这次就叫他肚子痛上几天,扯平。   我看完后,为了销毁证据,就用墨水将这些字全部涂黑,我再装作没写好文章的样子,把这张纸揉成一团给扔了。   温行知会得真多,还略懂医术,人家大夫都说了,想必此人医术了得,我如今觉得只有我想不到,没有温行知做不到。   我悄悄给他竖了个拇指,他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。   我也不怕温行知被查到,他说是后山摘的草药,应该没有把柄可以逮。   秦青腹泻三日,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,他的身段不算威武,如今瞧着更单薄了,特别是那削尖的下巴,阴柔的面相,怎的都有几分病西施的味道。   他一能活蹦乱跳,就立马着手去查下药之人,我心中是有些紧张的,以秦青的性子,逮着凶手定不会善罢甘休,不过若温行知暴露,我拼死都会护住他。   秦青这一回着实大动肝火,闹得学府里人心惶惶,主要是因为家中正三品以上的子弟,都一起在帮着查事,最重要的是刘君平也参与了,刘君平乃定王爷的嫡长子,学府里的人见到他,客气些的会称一声刘世子。   平常皇亲国戚,甚少有来太学把时间呆足的,家中攀了关系,做官不是难事,更别说刘君平家的铁帽子王是世袭罔替。   温行知自小胆识过人,他见秦青的办事动作大刀阔斧,依旧面不改色,一副没事人一般。   我私下悄悄问他紧不紧张,他反问我何为紧张?   我确实是五体投地了,若我的身份那般低微,见了那么大阵仗,兴许就自乱阵脚,一慌神便容易露出狐狸尾巴。   我又想到温行知是我书童,若他遭殃,首当其冲的还是我,我心中便开始发虚,平常都不敢与秦青对视了,秦青忙着查是谁捉弄他,没工夫理我,我侥幸能稳住心神。   刘君平同秦青的关系十分要好,因此巴结刘君平的人,定要连着秦青一起巴结,不然哪有那么多走狗出力查凶手?   不出三日,高官子弟将学府中的进出记录查了个足,我原先唤小厮给温行知包药的事,也钦点出来了,不过无踪去医馆问话,又对质了小厮口供,反而证实了我的清白,我不禁大松一口气。   最后查到太学里唯有一人买过泻药,便是那谏议大夫的胖儿子黄奚仁,黄奚仁胖得如一座行走的山,他坐在案桌前时肥肚都得被卡住。   面对一大帮凶神恶煞的子弟,黄奚仁分外委屈道:“奚仁玉体臃肿,故欲节而控之,我晚膳都停了食用,饭食控之仍不够,我便听从陪读的话,用泻药试减,我...我绝没害秦少将半点,我身宽体胖,自小宅心仁厚,怎会干那等偷偷摸摸的事?”   户部家的儿子道,“哈,身宽体胖?你也好意思说,可不是每个胖子都心宽!”   另一人附议,“证据确凿,你还有什么好说的?无非推脱那几句话,谁信?”   秦青用盛气逼人的目光死盯着黄希仁,他态度蛮横道:“你认,还是不认?”   刘君平的态度倒没那么蛮横,他劝和道:“奚仁兄,子寻也不是那么凶恶的人,你若坦白,他该会从宽,你老老实实道个歉,此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”   秦青的表字即是子寻,刘君平与他亲昵,是以,唤子寻。   黄奚仁听着秦青凶恶的语气,以及刘君平和缓的态度,不禁左右为难,他无奈道:“好同窗们,真个不是我,我与秦少将无冤无仇,何苦来哉。”   诸位七嘴八舌的围攻黄奚仁,黄奚仁百口莫辩啊。   秦青面容阴森,他冷笑道:“卿确实肥甚,宜减之,”他转头吩咐道,“无踪,去医馆抓几副泻药来,帮帮奚仁兄瘦身,他这如彘般的身姿,怕是要吃上许多副药。”   “尔等仗着家势大,简直是欺人太甚!老子没做过就是没做过!你个秦青真以为自己是少将呢?平常大家不敢惹你,唤一声少将来哄你好听的,有本事欺负我,没本事上沙场,倒与文人抱作一团欺负老实人,岂有此理?!”黄奚仁生气的站起来理论,他的肚子实在太挺了,不经意将案桌推翻,案桌倒地“嘭隆”一声,甚是惊耳。   众人连忙捂了下耳朵,秦青咬牙切齿说一声“上”,大家前仆后继的压住黄奚仁,围殴一顿,黄奚仁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,看他如此壮,想不到是个虚胖。   我与温行知不约而同的叹气一声,彼此相视一眼,心下虽感歉意,还是不准备站出来当那敢作敢当的大丈夫了。   以温行知的身份,不够那几位爷欺负的,黄奚仁好歹是谏议大夫的儿子,左右教训一顿便没事了,除了大事小小事化了,秦青还能把“一座山”给吃掉么?   不过黄奚仁确是苦哈哈了一段时日,秦青经常叫人按住黄奚仁,强喂他喝下掺了泻药的茶水,黄奚仁每每在朱夫子的讲堂上跑茅厕,因此被朱夫子骂的狗血喷头,顾及秦青的势力,他没敢向夫子告状。   连着四五日,黄奚仁屁股受创,终于病倒在寝庐内,他瘦身的事没有立竿见影之效,只有微小之中的一丢丢效果。   黄奚仁那张大胖脸原先是红润润的,像个饱满的苹果,此刻,他脸色苍白如纸,像个饱满的馒头。   人没瘦多少,但委实造孽了一回。   所以这次的事,我自觉亏欠了黄奚仁,往后见着他有什么困难的地方,我都尽力而为的帮他一把,例如黄奚仁肚子卡在案桌下了,我就撺掇着温行知,一起上前帮他抬下桌子;黄奚仁被夫子抽到不会的学问,我就悄悄的写答案给他,保他不被挨打罚抄;黄奚仁早膳没吃饱,我则赠送他几颗垫胃的小果子,果子不胖人又爽口......总之,我犹替他出力。   避免让人觉得我的举动刻意,我替人出力的范围扩大了一圈,大家纷纷觉得我和蔼亲切,后来凡有什么举手之劳的事,他们都厚颜无耻的要劳烦我一把,我伪笑着一张脸,成了学堂里的老好人,别号沈善人,倒是撞了温员外的俗号,我内心是万万担不起的,所以每次摆摆手叫大家莫要这样叫,他们又觉得我谦虚极了,因此改了我的俗号唤沈谦虚。   连刘君平都注意到了我,他第一次夸我时,对秦青曰:那不是歉甚矣的沈公子么?助人为乐,有前途,与你一个屋舍的,你沾光了。   秦青那会儿嗤之以鼻的嘁一声,似乎想说我是断袖的事,忍了忍,他还是没说。   往后,我与刘君平在路上遇见,他都会用折扇指一下我,轻笑道:沈谦虚。   我则是微笑示之,不疏离,不谄媚的回敬他:刘世子安。   黄奚仁没什么朋友,长得太胖,相貌也油腻,我对他好,他感激涕零,如今我往哪儿走,身后都跟了一座行走的山。   我帮他是一回事,可我委实不想与谁交好,我只想和温行知安静的独处。   每回放堂,我生怕黄奚仁堆起笑嘻嘻的圆饼脸,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沈谦虚,就“颤颤巍巍”着一身肥肉蹦到我面前来,邀请我去吟诗作赋或是赏花谈人生,所以我常拉着温行知赶紧跑路。   那两三次的吟诗作赋和月下谈人生,将我精神折磨的枯燥无比,黄奚仁是个话痨,可他说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,我在说这个,他忽然又扯那个。   我与他沟通不了,索性闭嘴不言,唉,他碎碎念念几个时辰都停不了,嗓子还不哑,在下委实不及。我耳朵都听累了,想走人,他却总说再赏一会儿月,中秋这月,月亮最圆,想要看见这么圆的月亮过了中秋的月份又要等上一轮。   我差点没忍住说,照铜镜看你的脸就成了,一年四季都看得见圆。   怕黄奚仁生气,我只在心中腹诽。   反正他亲昵人没个度,仿佛他与我是自小相识的一般,态度热情似火,叫我招架不住。   以后在路上遇见“一座山”,我就要四处躲避,黄奚仁虽可怜,他那性子腻人的紧,甚少有人受得了,性子不合就不要硬在一堆聊,免得让自己没趣儿。   我独和温行知一人有趣儿。 第23章 自欺欺人   隔十几日左右我就会写一封家书,携着温行知一起去驿站投信,顺便清心散散步。   驿站中备有马匹,在送信的那条大道上每隔几十里就有一个驿站,当差的驿使可以在驿站换班歇息,这样就不怕官府的公文或者其余人士的书信迟到,驿使有一样特权,如若需要换马,路途中向别人提出换马的要求即是,无论是谁,包括高官也必须换马,否则有杀头之罪。   主要是怕官府的重要公文被耽搁,所以圣上赋予了驿使这项特权。   而平民百姓没有资格让驿站送书信,靠得是镖局,有银子就成了。   我写家书比别人要勤,就是怕李氏挂念担忧,我在书信中通常叙述自己吃得饱、穿的暖、学得好.....再问候几句沈道文和弟弟妹妹的话,最后便是叫李氏勿要忧心挂念,注意保养身子。   李氏不识字,回信的是沈道文,信中前一段是李氏的慈爱话,后半段必定是沈道文严苛的嘱咐话,总之就是望着我考探花或状元,叫我一定好好念书,做个悬梁刺股的刻苦人也好。   我从未见秦青给家中写过书信,他的性子有一点孤僻,似乎不念家。他每天除了练武就是练武,屋里堆满的都是武功秘籍,四书五经他从来不看,有家底的人真是任性。   温行知总会监督我念书,我的学问是被他硬生生给提上去的,算是在中庸之上一点,若说刚进太学时,我还满脑学问,现在不认真,差距就显现了。   学业退步后,朱夫子因此在讲堂上批评了我,我没觉羞愧,安之若素。   夜晚温行知给我温习功课,我昏昏发困,他不许我睡,备了一个小戒尺打我。   此时,秦青看着小话本嘲笑我,“见过陪读监督主子的,但没见过主子被陪读管的,原来是个妻管严,我先前以为你是夫管严,可是依近来的观察应该是妻管严没错了,”他又转头贱笑道:“你可否告诉我一声,谁在...上头?这样我就知谁是妻,谁是夫了。”   我真想上去撕烂秦青的嘴,无论我与温行知作甚,他都要以断袖之癖洗刷,听多了,越生气。我憋着气不理他,胸脯起伏的有些大,温行知见状倒一杯茶递给我,他静静道:“没必要与乏趣的人的人一般见识,气坏了身子不值。”   我将茶水一饮而尽,平息胸中闷气后,便继续埋头读书了。   太学里埋头苦读的比比皆是,光说我的同席施喻文就有趣了,他是寒酸书生,很是奋发向上,悬梁刺股这事儿他夜夜干,所以每日都顶着黑黑的眼圈去上学堂。   我上回就随意问了施喻文,你的眼圈为何如此黑?他的回答有些意思,他道:唉,我等穷苦之人,每日只吃得上两顿饭,寻常百姓只吃朝食和哺食,也没零嘴和点心可吃,不是窝窝头就是番薯头,粗糙没味,羡慕你们家里做官的,一日有三餐,可以吃上三顿饭,真是幸福,我想要做官就是为了能吃晌午那顿,过上人上人的日子,我就满足了。   施喻文所言的我这才注意到,平民百姓的确只吃两顿饭,第一顿饭叫朝食,又称饔,吃得有些迟,九时进食。第二顿哺食又叫作飧,一般是申时四点用膳。   百姓劳作辛苦,吃得也不多,不比我们富贵人家,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我过得惬意,便也有几分懒惰。   对比平民百姓的辛酸,我读书的行动感蹭蹭上冒,便回过神来,仔细的听温行知说书,到秦青看小书看得睡着后,我们才收拾了案桌,准备歇息。   歇息前,我想拿毛笔在秦青脸上画了一只麻雀,谁叫他平常叽叽喳喳的讽刺我和温行知,算是报复他一回。毛笔尖凝了半晌,我还是作罢,画麻雀太大,万一画醒他,我就该挨拳头了。   忽然灵光一现,我在秦青的印堂上添了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,配他的绰号将将合适,末地,我还在那只眼睛上添了几根眼睫毛,看起来妩媚妖娆。   我满意收笔,温行知瞧了一眼,翻身睡觉。我脱鞋上塌,将手放在温行知的腰上搂着,我叹气道:“唉,天怎么越来越冷了。”   温行知顿了顿,将我夹在他身上的腿给拨开了,他含糊道:“你的腿...太沉了。”   我舔着脸,笑呵呵道:“你的腿应该不沉,若是想搁我身上来,尽管来。”   温行知无动于衷。   竖日清早,秦青洗脸不仔细,没将额头上的第三眼洗尽,只随意扑了两把水拍脸,若无踪没来侍奉,他从不用帕子的。   正是因为无踪这两日不在,我才敢在秦青脸上画眼睛,这样就没人第一时间揭穿了。   秦青顶着额头上的第三眼,大摇大摆的过路,他的神态素来傲慢,浑身透着武夫的气息,如此看来像极了灌江庙的二郎真君像。   来来往往的书生皆瞩目于秦青,大家嘴边挂着忍俊不禁的笑,三三两两窃窃私语,就是没敢大声揶揄他。   周围人态度古怪,秦青蹙起眉宇,有些疑惑。   却无一人敢上前告诉他什么,学子们鱼贯而入的进入学堂,我和温行知跟在秦青后头笑了一路。   直至秦青踏进学堂,刘君平见了,笑盈盈的迎上前,用折扇指着他的额头道:“咦?...你莫不是在扮二郎神?甚像矣,我平常就觉你那眼神炯炯有光,有二郎神的风采,如今瞧见了你的扮相,看来我往日想的不假。”   刘君平与我的想法真是巧到姥姥家了。   秦青当然一头雾水,他皱眉道:“子寻不知世子所言是何意思,二郎神跟我扯上什么关系?我哪里扮他了?若说像,那就是像,我没故意扮,”他的眉头舒展开来,“我就是这个风骨。”   秦青此举在大家看来像个跳梁小丑,学堂里不禁发出哄堂大笑。   我拍着大腿对温行知眉飞眼笑道:“老夫笑出了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呐,咯咯咯。”   温行知一摸下巴,回应道:“我倒觉得你笑的像黄鹂鸟。”   我逐渐收住了咯咯的笑声,正常起来,换上大气的哈哈声。   学堂内笑声接连不断,秦青眼神凌厉的横所有人一眼,诸位立马抿嘴不笑,倒是黄奚仁那座山,笑出了猪打嗝。   周围本安静下来了,因黄奚仁的笑声,又开始嘿嘿或嘻嘻或哧哧的笑。   刘君平轻咳一声,替秦青解疑道:“你额...。”   此状甚是惊险,我胸中似有擂鼓轰鸣,只见温行知上前将刘君平揽到一边去,不知说了什么,刘君平便停止说秦青额头有眼睛的事。   秦青探过身去,不悦的盯温行知一眼,问刘君平:“世子和一个小小陪读在咬什么耳根,不妨让我听听?”   刘君平笑了笑,他眼神闪烁,安抚秦青道:“没什么,沈谦虚的陪读夸你品貌非凡,风骨奇特,配得起二郎神的别号。”   秦青听了,微微向温行知点了点头,就离去了。   我疑惑不已,问温行知:“你同世子说了些什么?”   温行知解颐道:“我诓哄世子说,你莫要揭穿秦少将,秦少将昨夜看了怪力乱神的野书,才开始崇拜二郎神,他自欺欺人甚是可怜,不如我等配合他,满足他的风骨,岂不乐哉?世子听后,便赞成道:让子寻乐哉一回,我该鼎力相助,你跟你主子沈谦虚啊,都是善人。”   我一连拍了温行知肩膀好几下,我竖起大拇指道:“行知...呸...云烟,你口才好啊!将世子也哄得团团转。”   温行知不以为意,“若不是怕你这笨蛋被秦青揍,我懒得解围。”   心下一暖,我继续说了些马屁话哄温行知笑。   一堂课后,等秦青走远去习武,刘君平叫大家围过来说事,大概就是说,不要戳穿秦青头上有眼的事,都得夸夸他有二郎神的风骨。   刘世子的话,诸位自然要应承,这一番后,个个都锁紧了嘴,向秦青阿谀奉承。   秦青虽觉哪里不对,可别人夸他,他多少是有几分愉悦,一一应和了下,还客气的说哪里哪里。   我看见这场景,就开心,众人皆醒,唯他独醉,想不到因温行知的口才,秦青也有一天能被众人连手蒙骗。   晌午,我怕无踪不知何时会从外头回来,趁秦青午睡时,我拿湿帕子,轻手轻脚的帮他擦掉额头上的第三眼。   快擦完的时候,扰醒了秦青,他倏然睁目,用力捏住我的手腕,语气冷然道:“你作甚?想非礼本少将?”   我悄悄将帕子藏进袖子里,然后好声好气道:“你我住在同一屋檐下,我也想处好关系,就是见你脸上有脏东西,我替你擦擦而已。”   “不必!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吗?你终是忍不住了吗?你不用对我痴心妄想,死心罢!”秦青并不领情,甩开我的手,翻个身继续午睡。   我小声嘟哝了句二郎神孔雀,就去看小书了。温行知被子没盖好,我放下小书本,帮他掖掖被角,才坐下来安心赏玩没知识但闲趣的书。   晌午之后,无踪风尘仆仆的回来,我真真是庆幸,前手刚帮秦青擦了三眼,后脚无踪就归来了,一场恶剧没被戳穿,幸哉,幸哉。   无踪毕恭毕敬的将一封家书递给秦青,他小心翼翼道:“主子,将军还是不同意,他让您在太学安安心心念书,奋发图强谋个文官做。”   秦青满脸怒容,他将家书狠狠拍在案桌上,语气失望道:“阿父他...有失偏颇,凭什么我就不行四弟行!我才是嫡出啊!”   无踪沉默片刻,宽慰道:“主子,你知道的,将军是为了你好。”   秦青的怒容渐渐消散,他将手放在头上,低低道:“那么我情愿...不当这个嫡子。”   无踪抬头,“主子这话要是让将军听见了,又该发怒。”   ......   我转头,悄悄的对温行知道:“他们的对话,真叫人伤心,”我用拐子撞一撞,挑眉道,“凭这对话,你推敲的出他们家中难念的经吗?”   温行知有些出神,他摇摇头,没说话,那双细长的眼眸深邃如一汪秋谭,不知在想什么,他思考事情时就会出现这种神情,有些阴郁,有些深沉,使人捉摸不透。 第24章 贼子   那日温行知在太学内赏花,我则当散步消食,蔚蓝的天空中忽然飞来一只雪白的鸽子,鸽子落在温行知的肩膀上,看起来灵气十足,它细红的脚杆上绑了一张信条。   温行知稍稍抬头,鸽子便飞到他手上去了,温行知刻意避开我后,才看了那张小字条。   我问他,“哪里来的信鸽?怎么找到了你?”   温行知酝酿片刻,捏着字条道:“是...我父亲的兄弟,虽不是亲生的,却甚过手足,我来太学前拖镖局帮我带信,在书信中寻求叔父的帮助,也叫叔父帮我查查背后凶手,二者我从前吃过一种药,所以身上有一种药香经久不散,那鸽子是专门驯养过的,能精准找到我。”   我低头往温行知身上嗅了嗅,“果然有一种药香味儿,淡淡的,甚是好闻,对了,你叔父是哪里人?家里做什么的?”   温行知眼珠微转,才回答道:“也是从商的,老家那处的人。”   我莫名觉得温行知没说真话,可我也不好质疑他什么,左右他不会害我,若隐瞒了什么,必然有苦衷,我就嗯一声没有继续再问。   温行知带着信鸽回寝庐内,他写下回信绑在鸽子的脚杆上,就放飞了它。   信条我瞟了一眼,上面有八个字,一切安好,背水一试。   背水一战我倒是听说过,背水一试就有些无厘头了,更无厘头的是温行知为何写下背水一试?我隐隐觉得温行知不像我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,他总说要抓凶手,可抓凶手一事根本无从查起。   我来太学前也嘱咐过沈道文,若大理寺少卿破了温府一案,定要写一封信来知会我,纪大人至今都没有成绩,温行知仅仅只是请他所谓的叔父查案,难道在死马当活马医吗?   我按下疑惑,平淡如水的与温行知相处。   从龆年时他出现在我生命里,到如今舞象之年,一路欢笑离合,缘分深刻,平常见着他也没有太大的激情,若他不见了,我就异常心慌难过,自那次秋闱考试他一声不吭的离去,我就害怕某一日他又不知所踪。   于是,我抓起温行知的手腕,有些难过的问道:“云烟,不说前半生,后半生...我们还能时常相见么?等案子一结,你该不会又去商游,行走五湖四海了吧?”   温行知轻轻挥掉我的手,他垂眸,不置可否道: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。”   他的回答让我惆怅了很久,模棱两可不清不楚,我就盼着他再也不要商游去,跟随我一起吃香喝辣,多好。   让我再次怀疑温行知不简单时,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三更半夜大家都陷入深眠时,忽而听到打抖的响动,我和温行知坐起来,看见秦青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屋舍内打得天翻地覆。   秦青嘴上还一口一个:小贼,看你往哪儿跑!   他真是越打越兴奋呢,约莫是无法上沙场,这偶然潜进来的贼便让他热血了江湖。   他们的利剑交织在一起,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,那贼子的剑是软剑,能巧妙的缠上秦青的直剑。   天上的乌云偶尔会移开,月光的莹白照耀在两把利剑上,剑上的光.射.的我眼珠发痛,一会儿,月光又被乌云遮掩,屋内恢复漆黑,我还是看不清那小贼的模样。   便摸着下巴道:“那小贼的身影,甚是熟眼。”   温行知淡淡道:“哦,景铄来了。”   我定睛细看,一拍腿,兴奋大喊:“景铄!你诈尸了?!”   那小贼的身影顿了顿,险些被秦青中伤,景铄恨恨道:“你才诈尸了!你们寝屋里哪里来的高手,缠人的要死!”   秦青的剑慢慢收住了,他左看看右看看,撇嘴道:“尔等是一个贼窝的?”   景硕轻咳一声,收剑作揖道:“在下乃江湖绿林好汉,是...沈少爷的朋友,叫我景铄就是了,不打不相识,这位高手怎么称呼?”   秦青没抓着贼,很是失望,他轻哼道:“在下乃南中将军之子,你可以称呼我秦少将。”   景铄归来,很对我胃口,他称呼秦青为,“好,秦公子。”   我和景铄不约而同的发笑。   “一丘之貉。”秦青傲气的躺回榻上歇息,不忘将宝剑摆好,他又回眸道:“这位绿林的软剑...难得一见,可有名字?”   景铄干脆道:“无。”   温行知下榻用火折子点上蜡烛,屋内顿时明亮,景铄见到温行知时他的瞳仁倏然放大,上前后想说什么又给忍住了,景铄眼中全是心酸。   温行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,唇角微翘。   我们三人默默温情时,秦青不合时宜的说:“你的软剑让我想起多年前曾名震江湖的沧海明月,一柄沧海,一柄明月乃绝世双剑,多少人求而不得,昔年武林之中,笑文嫂与古武医,乃潇洒侠侣,用两把软剑傲走江湖扶弱救困,也悬壶济世,成就一段佳话,让我如今也艳羡。”   景铄接话道:“是啊,只可惜笑文嫂和古武医隐居山林,沧海明月也淡出了江湖,他二位仍让后人津津乐道,也是我等绿林仰慕之人,不过,我这把破铜烂铁怎与那宝剑比得。”   秦青对武人倒是和气,不计较方才,他轻笑道:“我也就说说,你的剑虽好,成色却不好,该打磨了。”   景铄客气道:“多谢提醒。”   这厮谈完话,温行知就推着我一起出门,景铄随行而后跟了上来,温行知让我出来,大概是拿我来当遮掩的。   在屋舍外,他二人叙旧一阵,果然将我凉在一边,还说了些我听不懂的暗语,景铄不经意称呼他一声少主,却让我记进了心底。   我这时,便觉得温行知此人隐隐有些神秘,他总是让我捉摸不透,景铄的那声少主绝不是唤寻常商家少爷的样子,我静静的看着他们谈话,二人神情平静,语气淡然,提起温府血案一事,他们也平静极了,仿佛谈的是别家的事。   我洞悉着他们的神色,却对其余的事无从所知,思来想去,温行知仅仅是我认识的一个病弱少年,家底干净,如今伶俜。   我自嘲,是多虑了。   景铄没有留下来,温行知让他去河郡乡协助叔父找凶手,景铄一口答应,他转头嘱咐我定要照顾好温行知,互相道别后,他灵活的翻墙而出,消失在了月夜里。   我们进屋后,秦青一跃坐了起来,他张望道:“你的绿林朋友呢?”   我就知他对江湖什么的感兴趣,我终于可以傲然一回,端足了自大的模样,斜睨他一眼,微笑道:“无可奉告。”   秦青上下打量我一眼,嗤笑道:“就你这德行,向天再借五百年,本少将还是瞧不上你。”   我懒得理他,悠然的上塌跟温行知共枕眠。   在太学里憋足了时间,终是等到放旬假的一日,休沐日前夕,学府里的书生都乐呵呵的说,要去仙境里看仙女儿,自然是春楼里看娘子了。   书生们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日,一个个揣足了银子,如狼似虎一般,前仆后继的涌向京城各方的春风楼苑里,喝花酒,戏仙女。   自古以来书生便爱逛窑子,太学不远处就有两家颇为闻名的春楼,宜欢楼生意悠久,杏春楼百花娇艳。   连秦青都准备前去,我当时心中鄙夷,还嗤之以鼻的腹诽:爷不与尔等不干不净的人厮混。   转眼间,我便被打脸了,本想和温行知去闹市逛逛繁华的京都,让人心情发闷的是,他又拽着我去窑子里逛,说要听清倌儿娘子唱曲。   我还能怎么着?唉一声,不甘不愿的去了。   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,左边是宜欢院,右边是杏春楼,两座春楼的姑娘互相竞争拉客,一群莺莺燕燕分别在两头挥着香帕子,嗲声嗲气道,“爷,奴家腰好软,不信,您杏春楼来摸摸。”   “奴家金莲无双,玉藕雪白,爷要否来宜欢楼瞧瞧?”   “二位公子,伦家一副好嗓子,黄梅戏唱的那叫一个妙,若要听多妙,还来杏春楼。”   “我宜欢院艺技了得,别说黄梅戏,只要是戏,那都会唱!”   .........   这些娇滴滴的声音,听得我骨头麻,杏春楼的姑娘媚眼抛得千娇百媚,宜欢院的艺技卖弄风骚,温行知站在中间左右为难,他品评道:“杏春楼的要好看些,宜欢楼的要附庸风雅一些,”他看向我,笑了笑,“你这人半点不风雅,还是去杏春楼罢。”   温行知这是拐着弯骂我不懂文化。   我抬脚往杏春楼里走,用洗刷的语气道,“是,我风不风雅都由你说了算。”   温行知摸摸我的肩膀,挑眉道:“若喜欢哪个清倌儿,不必客气,这一顿我请,我只喝花酒。”   我心中有些闷,就挥掉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,“随意你的,别管我。”   温行知若有若无的会侧目瞧我,他问:“你...怎么了?哪里不高兴...你说一说。”   我连忙堆起笑脸,讪讪道:“哪就不高兴了,就是昨夜温习功课的晚,眼皮子犯困,”我环视一圈杏春楼,继续道:“一来人间仙境,能叫人醉生梦死,我甚是欢喜,若买了清官儿价钱大,我认为不值,普通娼.妓不干不净,怕得了花柳病,还是看看为好。”   温行知垂下眼皮,淡淡道:“就是这个缘由,你才不厮混?我说了,今日我请。”   我推脱道:“不了不了,我还是喜欢正经出身的闺阁娘子。”   温行知的嘴角微微扯起弧度,算作一个笑容。   照例包了一个雅间,今日生意兴隆,等了好一会儿老鸨才上来,温行知吩咐道:“把你杏春楼最有才华最美的清倌儿唤来唱曲,俗称头牌,雅称花魁。”   老鸨扶了一下发髻上的簪花,语气为难道:“这位爷,花魁已在别的雅间内唱曲,不如唤次一等的红秀也是可以,红秀可不比花魁差,她上次差一点就能当魁娘子了。”   温行知出手甚是阔绰,他拿出一张银票摆在桌上,平静道:“我出三倍的价钱,你将花魁请来便可。”   老鸨看到钱就目光如炬,半晌,她叹气道:“公子,可不是我不想做生意,那位雅间的贵客,我也得罪不起,一个是世子,还有一个是少将,您还是换个姑娘罢。”   温行知与我相视一眼,我们会心笑了笑,一个是世子,一个是少将,还能有谁?   温行知用折扇敲着膝盖,对那老鸨道:“巧了,刘世子与秦少将是我二位的同窗,你带路,我去拼个雅间看看。”   老鸨稍微有些惊讶,约莫她见我二人穿戴富贵,长相也俊气,就没有回绝,在前头领路引我们去了另个雅间。 第25章 春楼   未进房门,先闻曲声,那咿咿呀呀的昆曲娓娓钻入耳中,使人的身心不禁放松。雅间内刘君平和秦青看戏看得正起劲,他们也是有趣,不去戏班看戏,来了窑子里,喊艺技唱戏。   刘君平和秦青听见门口脚步声,不约而同的转头,这回该是我出面了,我上前向刘君平作了一揖,和气道:“刘世子安,今日我逛窑子想听花魁唱曲,不想,被你们先定了,可否拼个雅间?”   温行知在身旁补了一句,“今儿个少爷要做东。”   我的心在滴血,京城的窑子贵不说,饭菜也贵,再看刘君平与秦青点的菜和酒,看得我心肝儿发痛。   菜皆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,酒是名贵的西凤酒,历史悠久知名当世。   我此刻便想,刘君平不要答应,秦青快出来作妖,不知是我时运不济,还是他二人今日大度了,皆颔首道:“你做东可以。”   老鸨听闻,放心的走人了,秦青特意看我一眼,唤了丫鬟到跟前儿,猛得点了好些贵菜,我只能强颜欢笑,还要大方的问问刘君平:“世子,不要客气,我第一次做东请你,是我的荣幸,想吃什么,放开了点。”   刘君平嗯一声,对丫鬟道:“名酒一样来一份,”他看向我们,“太学休沐日短,今日春楼偶遇,算作缘分,不说不醉不归,多喝些美酒尽兴也是难得。”   我的心肝儿痛得有些麻木,我应承道:“世子所言极是。”   温行知身为陪读,不算低贱,是可以上桌的,我拉开凳子唤他一起落座。他终是如愿以偿的观赏花魁唱曲,我若光请他一人,花多少钱哄他开心都值,就是掺了个狗眼二郎神,我心中不痛快。   秦青夹了一口五花肉吃,他闷了一口酒,问我:“你们俩居然也来逛窑子,稀奇,稀奇。”   二郎神明里暗里的又在洗刷我,所幸他没有直说你们两个断袖居然来看女子。   刘君平不解道:“有何稀奇?都是大丈夫,谁不爱美人?”   秦青摇摇头,笑笑不语。   我舔着脸解释道:“我和云烟从前不逛春楼的,算是洁身自好,不爱好美人,今日想看看叫人醉生梦死的地方是什么样,犹犹豫豫的就来了,”我看一眼正唱戏的花魁娘子,又道:“外界所言不虚,美人该爱。”   秦青讽刺的看我一眼,刘君平豪气拍了拍我的背,笑呵呵道:“沈谦虚性子耿直,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啊。”   “世子缪赞。”我端起酒杯不知味的一饮而尽,温行知噙了一口西凤酒,徐徐道:“西凤酒醇香典雅,甘润挺爽,诸味协调,尾净悠长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   刘君平看来是个爱酒之人,他立即看向温行知,莞尔道:“云烟倒是懂行家的话。”   温行知微微颔首,“懂一些酒,我先父喜喝酒,教了我地道的酿酒法子。”   于是乎,刘君平就和温行知聊了起来,他们讨论起酿酒的话题,秦青自顾自的吃菜,我就变成了陪衬,酒桌上甚是和谐。   秦青吃菜吃的多,喝酒也喝得多,看起来像一个有心事的人,闷吃瞎喝。刘君平和温行知的谈话我插.不上嘴,就主动向秦青说话:“你酒力如何?”   秦青看起来很惆怅,不言不语,继续喝酒。   他夹五花肉,我便道:“我弟弟也爱吃五花肉。”   “.......”   他夹豆腐,我继续道:“我家妹爱吃嫩豆腐。”   “.......”   这厮此刻愣是不与我说话,光一个人喝闷酒,就是刘君平和秦青搭话,他也没怎么理,心情看起来欠佳。   我今个儿就是要叫秦青说话,“小秦?”   “小青?”   “青青?”   “秦秦?”   “青儿?”   “秦儿?”   “阿秦?”   “阿青?”   秦青捏酒杯子的手指有些泛白,他倏然抬眸,“你刚刚喊我什么?”   我回答:“小秦,小青,青青.....。”   秦青翻了个白眼,又喝下一杯酒,他神情不悦道:“闭嘴!”   没想到我喊了那么多小名,他才开口说话,我继续跟他搭话,他又不理人了,我一个人喝酒郁闷,就找话题来说。   我发觉我喊那些小名的时候,他才有点反应,我再发觉,我喊阿青的时候,他的眼神竟温柔极了,转瞬便恢复如常,他平淡道:“阿青,不是你可以叫的。”   我最不喜秦青瞧不起人的态度,后面就不再跟他搭话。   花酒喝了足足两个时辰,也大半天了,刘君平和温行知十分聊的来,花酒结束,秦青喝得烂醉如泥,尽胡言乱语的说醉话,他险些栽倒,我下意识扶了一把,抬头对无踪道:“哮天犬,呃...呸,无踪,还不快扶你家主子。”   无踪不悦的横我一眼,他弯身想扶秦青起来走路,秦青突然开始打醉拳,谁也近不了他的身,刘君平在这,我也不好直接走人。   无踪很是无奈,“主子喝醉酒后果不太好,平常都不喝的,方才卑职想劝着酒,怕扰了诸位雅兴,便没开那个口。”   刘君平扇了扇眼皮,道:“我还真是没见过子寻喝醉,他喝醉了,醒醒酒便是,哪有什么后果不后果。”   无踪撇了一眼打醉拳的秦青,道:“世子误会了,卑职是说...主子发醉酒疯有些厉害,所以一般不喝酒,近来因家中之事,主子心里不痛快,所以没有约束自我,他喝醉了...要打人...砸东西...甚是磨人。”   我们在这谈话,忽而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,转头一看,秦青将圆桌给掀翻了,盘子和碗摔得一塌糊涂,他的拳头又直呼向花魁。   花魁吓得花容失色,她尖叫一声躲到了我们身后去,总之秦青见着人就揍,我将温行知护在身后,刘君平也无奈的躲闪,总之,雅间里乱做了一团。   无踪扣不住他家主子,也不敢扣,大多在让。刘君平呵斥了几声,秦青迷迷糊糊的仍在打醉拳,这局面竟没人控制的住。   秦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旁,他的拳头挥向温行知,情急之下我大喊:“阿青!不要!”   我边喊边拽过了温行知,秦青却顿住拳头,整个人都僵住了,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溢瞒了泪水,两行清泪挂在他脸上,他踉踉跄跄的扑进我怀里,抱着我哽咽道:“好...不要就不要...我今后绝不违反军纪。”   我甚是懵然,胸前湿.润了一大片,热乎乎的。   温行知朝无踪提醒道:“你家主子不闹了,可以带走了。”   无踪上前试着扶走秦青,秦青见谁都要打,就是不打我,还抱着我不撒手,在我怀里那叫一个痛哭流泪,我像抚小狗一样抚着秦青的头,宽慰道:“阿青,莫哭。”   他却哭得更凶了,简直是上气不接下气,那张柔和俊美的脸在我身上蹭啊蹭的,当真像一条小奶狗。   温行知一瞬不瞬的看着秦青,他的笑意不达眼底,“少爷享福了,堂堂少将醉倒在你怀里,今日来窑子,美人没抱到,倒是把少将抱了。”   我连忙张开双臂,证明道:“不是我抱的,是他抱的,我也没办法。”   刘君平此时叹了一口气,他的折扇在掌心拍了几拍,话语清晰道:“子寻怕是将你认做了故人,沈谦虚一向善良,不如这次好人做到底,帮我照顾一下子寻,反正你们在一个寝庐里,很方便,我还有要事,得回一趟定王府,子寻就拜托你了。”   我苦笑道:“世子的吩咐,在下怎敢不从?你去忙就是了。”   刘君平边笑边往门外走,“看你那不甘不愿的样子,怕被揍么?他现在既然没打你,等会儿应该不会打你。”   “是是是。”   等刘君平走后,我辛辛苦苦的将秦青送回太学,他一路走,一路抱着我的腰,害得我闹了大红脸,街上的人窃窃私语,都说白日见着了一对活断袖,稀奇。   回到号舍,秦青还是不肯撒手,他在我怀里拱来拱去,温行知见状,嘲笑道:“二郎神都变成了哮天犬,阿从,你悠着点。”   我怎么也掰不开秦青的手,语气无奈道:“看来今夜,要与他睡一夜了,就担忧他明日反咬我一口,不过他方才哭的那样伤心,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。”   温行知瞥我一眼,不冷不热道:“怎么,你先前恨的他牙痒痒,此刻又怜悯他么?”   我讪讪道:“是有一些,可怜之人或有可恨之处,看他平常乖僻,想必遭遇过什么变故,因此性子尖锐,以后我就不跟他斗嘴了,让让他。”   温行知坐在案桌前看书,没有接话,他这人就是这样,一看起书来,就不怎么理人。   我勉为其难的在秦青床上凑合歇一宿,秦青将我勒的喘不过气,他还在低低的啜泣,我看他的样子完全与断袖不沾边,那么刘君平口中的故人是谁呢?不会是秦青的相好吧?   可他眼下在我胸膛上蹭着,这依恋人的模样,也不像是依恋女子,让我有些纳闷儿。   夜晚熄灯,温行知跟着上塌入睡,我侧着头与他说话,他爱理不理,兴许是在想事情罢。   秦青抱的太紧,使我身体难受,我便没什么睡意,就百无聊赖的背一会儿四书五经,我以为温行知睡着的时候,不经意看见他侧躺着,幽幽的盯着我。   借着月光我再仔细看了看,温行知是闭着眼睛的,方才似乎是个错觉。   半睡半醒之夜,朦胧中总觉有人在看我,那种感觉毛骨悚然,像是有鬼魅一般,我没敢睁眼。   鬼魅小书中,让我印象深刻的是,有一个戏路里,主人公战战兢兢的睁了眼睛,便看见一双充血的红眼睛,再一看,发丝散乱之下是一张的腐烂蛆脸。   思及此,我不禁哆嗦一下,反将秦青抱紧些,他颇像二郎真君,我宽慰自己,秦青应当能辟邪。   一夜做梦,睡得不大安稳,黎明之时,又觉有人在看我,我迷迷糊糊的揉眼,便见秦青双目无神的呆呆盯我,他的模样似中邪一般。   我忙爬起来拉开距离,秦青醒神后,坐起来阴沉沉的问道:“你...非礼了我??”   他的问题可不是开玩笑好玩的,若回答的不好,我就得吃拳头了,我咽下一把口水,解释道:“你忘了?你昨日在杏春楼喝醉,发起酒疯来打醉拳,还抓着我不放,不信你可以问云烟,呃...云烟你自是不信的,问无踪和刘世子皆行,他们都可以作证还我清白,我一夜睡得可香了,哪有心思做什么?再说我委实不是断袖,你莫要再冤枉我。”   我屏声敛气的注视秦青,他的神态冷峻阴森,下一刻,他微微勾起唇角,邪气道:“贼还说自己不是贼呢,你前面的话...我信,最后那句就不要说了,谁是不是断袖,我一眼就看得出来。”   他的眼神敏锐犀利,我心里发虚,忙垂下眼皮从他床榻上下去,天色尚早,还可以睡一会儿,我就躺回了温行知身边,闭眼小寐。 第26章 宵夜   秦青醉酒一事,他确实要问过无踪才安心,得知我没有做假,秦青微微松了一口气,这个细节被我捕捉到了,他真当自己是一根蒜苗呢,若没有温行知,他这么凶神恶煞,本少爷才瞧不上。   朱夫子布置的功课越来越多,都是背书,还要抽背、会讲和复讲,诸位书生还未从人间仙境里走出来,就要面对枯燥乏味的儒学,等朱夫子一走,三三两两的哀嚎起来。   除了爱好儒学的人,稳重内敛,继续津津有味的念书。   纨绔少爷们,内心甚苦,他们身在曹营心却在汉,讨论的话语都是杏春楼和宜欢楼的姑娘,大家一致认为,杏春楼的美人勾魂,宜欢楼的才女攻心。   有人问到我时,我微笑着将他们心目中的美女佳人夸的尽态极妍,他们道我有眼光,我谦虚一句不敢当。   这便是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。   后来温行知正儿八经的问我,“昨日杏春花魁如何?”   我不以为意道:“能如何?将就,他们没见过世面,我也不好坏了雅兴,就顺他们的意夸上一夸,说实话,那个花魁还没你美。”   温行知倒是笑了起来,他唔一声,轻笑道:“你眼光长进了。”   放堂后,我收拾好放书的布袋,准备回寝庐念书,秦青忽然拦在了我和温行知面前,我疑惑的挑挑眉,温行知也静看秦青。   他敛眸,安静注视着我,语气认真道:“你以后叫我阿青,好么?”   我惊讶半晌,察觉温行知看着我,便摇摇头道:“太阳打从西边儿出来了,杏春楼一日唤你阿青玩玩的,你要我以后都这么叫...我们的交情还没好到那一步。”   秦青有些固执的重复一遍道:“叫我阿青,行么?”   他突如其来的友善和亲昵,让我有些不适,温行知在侧,所以我继续摇头。   秦青的神情渐渐阴郁,他沉声,威胁意味十足道:“本少将难得通透的化干戈为玉帛,你唤我阿青,”秦青的声音又往下沉了一沉,“不好么?”   他的威胁感甚是强烈,我受不了这种氛围,陪笑道:“好。”   微风拂过,秦青的暗色衣摆被吹得摇曳,他的一头墨发在日光下染成了淡金色,风儿变大,几缕发丝横在他的梨涡边,我承认他比我好看。   秦青忽然抱拳,嘴边漾着浅笑:“过去本少将有何冒犯之处,望沈公子海涵,今后你我化冤家为朋友,友谊长存。”   我作揖陪笑道:“长存,长存。”   秦青满意嗯一声,带着无踪转身离去,秦青步伐大气,他跨一步,相当于我跨两步。   余晖下,温行知的瞳仁隐隐泛金,宛若神祇,他雍容清贵的雅态让人从心底仰慕,他侧目瞥我一眼,埋汰道:“胆小鬼,他威胁一句你,就将你吓得没骨气。”   我哑然,片刻后才道:“多一个朋友少一敌人,日子过得也顺心,冤冤斗嘴何时了?不如一声阿青,化了干戈。”   温行知往前走几步,背影清冷,他飘忽的声音钻入了我耳中,“蠢蛋,不止一声好么?”   我跟上前去,摸着下巴道:“说的也是,叫他几声阿青,我又不会少块肉。”   他斜目,问道:“不嫌腻?”   我悠悠的反问,“那你叫我阿从,不腻?”   温行知沉吟片刻,淡淡道:“腻。”   “.........。”   自我唤秦青为阿青后,他待我的态度与从前截然相反,我每回喊他阿青,他的眼神就有一瞬怀念,与相处我越来越和气了,和气的叫感到我不真实。   约莫是从前的秦青太讨厌了,他突然好起来,我就怕他某天又变了样。   现在,他屋里的武功秘籍我随意可看,想学功夫了他也教我,真是舒心。   温行知呢开始教我学医,一段时日里,我既学武又学医。过了半月,温行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古琴,问我学不学,我自是要学的,我最喜和温行知独处,特别是他教琴时,手把手的教,我享受极了。   屋里有一位武夫,一位文人,促成了我文武双全,老天有眼待我不薄,让我有缘识得如此良友,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好,丰富了内在。   温行知的授课多了,我就没有再去学武,成日里念书、认药草、抚古琴是基本,周而复始的循环,日子渐渐过去,我的生辰也到了。   生辰时,沈府差人,快马加鞭的送来一份红包一份家书,沈道文和李氏就是实在,晓得我需要什么,其余花里胡哨的没什么用头,银子才是实用。   我没有声张生辰一事,太学里不好操办宴席,凑合着冷冷清清的过了,温行知晓得我的生辰是几月初几,从前不论谁过生辰,虽不去彼此家中,送礼和书信都会有,可是一天下来,他都没有说一句祝福的话,生辰贺信也没有,我就有些闷。   到了天黑,外头弦月高升,照耀一地微光莹白。   我把毛笔夹在鼻子和嘴之间,伏在案桌前苦读诗书,温行知如厕回来后,一把抽掉我嘴上的毛笔,他将我从位置上拉了起来,“跟我来。”   “何事?”我疑惑道。   温行知握住我的手腕,将我带出号舍,他道:“我在凉亭那处发现一株名贵的草,你来认认,我看看你能认出来么。”   我跟随其后,道:“当然...认不出了。”   温行知将脸侧的发丝撩到耳后,他莞尔:“我以为你要说...多半认不出。”   我绕口道:“我还以为,你会以为我当然认得出。”   “不知你哪里来的勇气,会觉得我以为你认得出。”   “那你带我来认个甚?”   温行知的眼睛弯曲如月,他看起来心情尤佳,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,这万一中你兴许认得。”   “我甘拜下风。”   到了凉亭,什么名贵的草没看见,倒是看见一大堆野草,再一看,便看到凉亭的石桌上有丰盛的美味佳肴,还有一壶清酒。   心下已明了,我语气感动道:“行知,你在给我过生辰么?”   他拿起那壶酒,斟满两个杯子,一杯递给我,徐徐道:“这些菜是出钱请膳房的厨子在夜里刚刚做好的,酒是我来太学时独自埋下的青梅酒,算着你的生辰,加了不多量的梅子,梅香有了,没有太酸口,”他抬眸,举杯道:“遥叩芳辰,生辰吉乐。”   我与他碰杯后,擤鼻道:“行知...我很欢喜,还以为你不记得我生辰了,没想到你待我如此有心意,等春天你生辰到了,我也给你精心准备一场。”   温行知坐在石墩子上,他夹了几样肉食放在我盘中,神情温和,吐字清晰:“精不精心都是虚的,礼轻情意重,情意到就够了,快些吃,凉了伤胃。”   我傻笑道:“我的情意何时何地都重,不见得只要过节才重。”   我们在凉亭里品酒尝美味,谈笑风生,我享受着友情蜜蜜浓时,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,那人抱着双臂咂嘴道:“啧啧,我说你俩出来半天,是去寻地方...欢乐了,没想到在这吃独食,吃宵夜也不喊我。”   温行知用折扇点了点旁边的石墩子,解释道:“秦少将坐,我家公子今日生辰,我这小的自掏腰包,让公子高兴一回,荷包不足,怕糙米糙食高配不起秦少将的味觉,故此,没有请你。”   我干干附和道:“是啊是啊,你要是不嫌弃,一起吃。”   秦青坐下后,瞟了我一眼,他看着桌上的菜,问道:“沈公子是要我用手抓吗?”   我暗暗咬牙,吩咐温行知:“云烟,去膳房拿一双筷子来。”   温行知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秦青,这让我们瞠目结舌,温行知轻咳道:“小生备酒菜前,掐指一料有夜行的同窗瞧见,则会来蹭饭,所以多备了筷子。”   秦青接过筷子,放在石桌上杵了杵,夸赞道:“沈从,你有此贤内助,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啊。”   我瞪了秦青一眼,夹一坨肉往秦青嘴里塞,“阿青,既来蹭饭就好好食用,你那嘴不要再说招人误会的话。”   “好罢,生辰吉乐,一时没备礼物,我改日送上。”秦青咀嚼着食物,他把酒倒在我杯子里,斟满后拿起来要喝,被我夺走了,这青梅酒是我和温行知的情酒,才不想给其余人品尝。   我把青梅酒推向温行知,找借口道:“阿青,你喝酒误事,如若在太学内发酒疯,惊扰了夫子,后果不堪,你光吃宵夜就是了。”   秦青撇撇嘴,埋头狼吞虎咽的吃,他的吃相一直不怎么好看。还是温行知的动作优雅,我和温行知吃一口菜,喝一杯青梅酒,舒畅极了。   不多时,又杀出了个程世子,刘君平一撩衣摆,拾阶而上,他不慌不忙坐到了最后一个石墩子上,刘君平闻了闻青梅酒,他双眼发亮道:“我夜来就爱解手,方便完,路径此地,看见凉亭这处烛火摇曳,隐隐约约有几个人,原来是你们,真是的,喝酒也不喊我,”他拿走温行知的杯子,往里倒酒,又抬头问道:“本世子不客气了?”   我和温行知还能怎么样,自然是无奈的点头道:“世子自便。”   刘君平缺一副筷子,我正要喊温行知再去膳房拿筷,温行知就从衣袖里掏出一小把筷子放在石桌上,他叹息道:“世子请用,还好我摆饭前有所预料,所以带足了筷子,也不知等一下谁会来,筷子就摆桌上罢。”   我和秦青哭笑不得。   刘君平这劳什子世子,将青梅酒放在自己手边,我每次抬了些手想去拿酒,阴差阳错的,刘君平又开始倒一杯继续喝,他喝酒的动作真够快。   刘君平因酒,高看了温行知许多,他言语间对温行知如同等地位的人一般,足以可见他有多爱美酒。   大约有一刻钟后,有人大喊一声沈谦虚,我耳边仿佛有惊雷作响,秦青、刘君平也都捂了下耳朵,除了温行知依旧淡然自若。   秦青开口骂道:“你叫唤个屁!”   刘君平方才受了惊吓,此刻也有些生气,他斥责道:“大半夜的喊什么喊!真是不懂礼数!”   黄奚仁站在一旁,委屈道:“我...我唤的是沈谦虚啊,沈谦虚不是屁。”   秦青瞪着眼睛,气结:“你!...莫要故意歪曲我的话!”   黄奚仁不理秦青,他瞧了瞧桌上的菜肴,堆起笑脸问:“沈谦虚...我可不可以一起吃宵夜啊?”   我微微颔首,“筷子在桌上,自便,没有凳子了,你将就坐到一边吃,这顿是云烟请的,也不好叫东家站着,更何况世子和云烟有话要聊。”   黄奚仁随意拿了个盘子赶菜,胖子的食量就是惊人,他端着满盘的菜坐到凉亭长椅上,笑呵呵道:“无妨,我蹭个宵夜,也是享福了,我的陪读只听家父的话,万万不能让他看见我开小灶,我最近饿的乏力,今夜运气不错,能吃上一顿好的。”   秦青轻把不吃的肥肉都夹给了黄奚仁,他嫌弃道:“吃你的,屁话多。”   黄奚仁连说了两句谢谢,埋头大吃。   最后一个来蹭饭的人是施喻文,他也是晚上解手,看见这处热闹,被引来了。   我的生辰除了最开始一小会儿过得欢喜,现在看着各式各样的少爷公子,狼吞虎咽的把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,我惆怅不已。   我本该和温行知促膝长谈,如今眼睁睁看着刘君平把人霸占,我本该吃足了肉,盘中又仅剩些沾了油的青菜,太学就是不比家中,开一顿荤也是难得,十里飘香,勾引饿死鬼。 第27章 促膝长谈   温行知近来有失眠症,经常半夜起榻外出,呆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,我在门口悄悄张望过了,他就坐在长廊里,抬头望月低头望手。   我蓦地有些心疼,看样子,温行知准是在想家人,他眉宇神色之间充满了思念,那单薄的背影孤单寂凉。   屋外凉风习习,花草的黑影摇曳生姿,伴随着簌簌声响,温行知身上的那件浅色披风随风摇摆,他垂着头正发呆。  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,一把捂住了温行知的眼睛,他一动未动,淡然道:“阿从。”   我乏趣的收了手,坐在他旁边道:“你怎么知道是我?”   “除了你,还会有谁无趣到半夜三更来捂我眼睛。”温行知手里摩挲着一块通透润白的玉佩,看成色比他那块羊脂玉还要上等,玉佩是麒麟样式的,精致贵气,但由于经常摩挲,玉佩的边缘很是圆滑。   我瞅着他的玉佩,道:“你这块玉佩,看起来不凡。”   温行知逐渐将玉佩握紧,他把玉佩放进了衣襟里藏起来后,看着漆黑的远处,轻嗯一声,“是我父亲当年给母亲的定情之物,母亲临终前,含泪把玉佩给了我,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平凡安稳的度过一生,我娘就是太天真了,生逢乱世,岂能安然的了?性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,而不是一昧的远离世俗,若我一直受制于凶手,在深山里躲到老,”他问我:“你觉得,窝囊么?”   我轻拍他的脊背,安抚道:“定然是窝囊的,大男儿能屈能伸,可不是说要一直当缩头乌龟,一昧躲避追杀,不如铲除危险,届时再去深山老林,那就叫隐居了。”   温行知的嘴边勾起一抹弧度,他道:“正是。”   他忽然将额头磕在我肩膀上,我整个人都绷紧了,不敢乱动,过了许久我才渐渐放松,他静静依偎在我肩上,却不说话。   月光当下,我有一种表白的冲动,斟酌几番,我打破平静道:“行知,我爹以前说过,明渊素来喜亲近男儿,恐有断袖之癖,” 我瞄了他一眼,继续道:“我素来很亲近一个人。”   唉,我只敢擦边打球,不敢向他直言。   温行知的头离开了我的肩膀,他敷衍道:“你阿父瞎操心,这么久了,我也没见着你有龙阳之癖。”   这下我就有些犯难了,他这是听没听懂我的话?以他的聪慧应该听得懂吧?我就不知他是装不懂给我台阶下,还是真不懂。   我思来想去的时候,温行知站起来往屋舍里走,我突然抽风,上前将他按在青白的墙壁上,明目张胆就堵住了他的嘴,他没有什么反应,神情怔然。   我亲一口后,十分的懊悔,万一他不理我了怎么办?   借着月光,我紧张盯着温行知的神情,他的脸庞竟浮现出一抹红晕,那双深邃的瞳眸闪烁着,他抿嘴道:“亲够了么?亲够了就撒手。”   我的心脏逐渐怦怦狂跳,我捏住他的下巴,邪笑道:“没够。”   随之,我低头吻上他的香嘴儿,他嘤咛一声,用手攥住我胸前的衣裳,我捧着他的头逐渐深吻,他不拒绝也不回应,就闭着眼睛享受,他浓密的睫毛颤啊颤,我就知,这次我赌对了。   此时,耳边响起一个欠揍的声音,“还说不是断袖,可让我逮着你们偷情了。”   我和温行知僵硬一下,连忙分开,我转头指着秦青骂道:“你大半夜不睡,抓贼啊!”   秦青斜靠在门框上,伸出食指摇了摇,“非也,你们半夜爬起来,弄出了响动,我就被吵醒了啊,我在床上想继续睡,”他指一下木雕门,“门没关,你们外头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,你侬我侬的,后来又听见什么亲不亲的,我按捺不住,就来看看了。”   温行知移步快走到屋内,秦青吹了一个口哨,揶揄道:“哟,云烟害羞了。”   我揪住秦青的衣领,生气道:“别拿云烟开刷,你从前不是嫌恶断袖么?如今还开什么玩笑话?”   秦青举起双手道:“算我从前不懂事,我就是见不得胡乱厮混的人,学堂里几个少爷都乱,今夜玩这个明日玩那个,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一个...搅屎棍,我也不是瞎子,你和云烟确实干干净净,又不招惹谁,就...不讨厌你们了。”   他轻易拍掉了我的手,我慢慢跟着进屋去了,上塌后,方听左边的秦青和气道:“你们继续,当本少将不存在就是了,我蒙头大睡,你们不管我。”   “......。”   “......。”   夜里,我试着在温行知身上东摸摸西摸摸,无一例外都被他打掉了手,我安安静静的抱着他,他才不反抗,我咬一口他的耳朵,用气息说话:“行知,我明白了。”   温行知用拐子撞开我,静静道:“歇息你的。”   我实乃兴奋的睡不着,侧躺拥住温行知,也用双腿夹紧他,他起初要挥开我的腿,我夹了几次后,他就懒得再挥了。   我激动的一夜无眠,第二日顶着黑眼圈上学堂,精神仍是亢奋。秦青还凑到我身边来,碰碰我的手臂,小声问道:“你们昨夜,春宵了么?我怎么没听见声音?你的眼圈如此黑,一夜没停?”   如今换我用鄙夷的目光看秦青了,“去你的,我等干干净净,自然没有声音,再说了,我眼圈黑是因为我没睡安稳,你这龌龊人,乱想个甚?”   秦青撑了个懒腰,打哈欠道:“我还一夜没睡呢,就怕错过好戏。”   温行知对秦青陈述道:“云烟和公子不会做什么,你大可放心睡。”   秦青一脸不信,也没再说什么。   我和温行知虽没有说什么明显的情话,半推半就的也算成了真断袖,但进一步的事,我没敢做。我们平常心照不宣,安安乐乐的相处着,我也算是满足了。   陪伴即是情意,做不做那等腌臜事,没那么重要。   太学里每到旬假,诸位监生都兴致昂昂的奔向杏春楼或宜欢楼,自我与温行知成就一段佳缘,就没再去过窑子里凑热闹。   私底里和温行知相处时,我最多摸一摸,亲一亲,他最主动的一回就是把双手勾在我脖子上,他回应我一点,我便觉得春风得意马蹄疾。   人逢喜事精神爽,我的学业又突飞猛进,重获朱夫子赏识。   在秦青那处学的武功,我练过一遍基本就记住了,就是差一些火候,要经常练武强健四肢,打出来的招式力气才足。   时日不知不觉过得甚快,家中来书信,李氏中年怀孕,算是一大喜事,家中添丁,沈道文书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,透着一股喜悦。   我诚然也欢喜,好事接连不断,还有什么比这幸运的事?   一晃到了授衣假,时令渐凉,秋月尾至有授衣,太学要放一个月的休沐日,让监生们回家中取过冬的衣裳,不过走前孟夫子三令五申,凡逾期未归太学者,一律开除。   诸位警醒着孟夫子的忠告,纷纷作揖应承。   沈道文算好了休沐的日子,早派人来太学周围等我,太学门口秦青、刘君平等人与我道别后,我才携着温行知上了马车。   风尘仆仆回到家中,我先将温行知安置回院儿里,急匆匆的便往李氏屋里去请安。   李氏身着一袭流彩暗花炮裙,外头套了一件翡翠烟罗襟外袄,发髻上斜.插.着一对金叉,瞧着简单贵气,又不繁琐。李氏的脸色比上回见要红润许多,她抱着汤婆子暖手,眉飞舞色的正与一位绿衣夫人闲聊。   那翠绿锦衣的夫人长相富态,耳垂饱满,下巴圆润,肌肤白皙光滑,打扮的珠光宝气,髻上戴的钗子簪花比李氏要多几对。   屋里丫鬟见我来了都福身唤一声少爷,桌上二人的说话声忽的变小,她们乍然转头。   只见李氏的目光逐渐变亮,她慈爱的注视我,温婉介绍道:“明渊,你回来了,这是你亲舅妈,快些请安。”   前头加了个亲字,自是李臻广的媳妇了,我连忙向那未曾谋过面的巡抚夫人作揖道:“侄儿明渊,才从太学回家,匆匆忙忙来请安,头一回见了巡抚舅妈,迎请不至。”   “贤侄说话有趣,舅妈就是舅妈,前头还加个巡抚,岂不生分了。”巡抚夫人掩嘴轻笑,李氏也咯咯的笑,“他没见过大官儿,一时被唬住了。”   心中腹诽:我寝庐内就有个大官儿子。   明面上我不好拆台,就顺从的说是。   这时,李氏的神情忽而一凝,她正经问道:“你去见你爹了吗?”   我讪笑道:“爹在信中写道,母亲有孕,我着急来看未出世的姊妹,就先来您院里请安了。”   李氏颦眉,她捂了捂手中的汤婆子,嗔怪道:“油腔滑调!还不快去书房请安,越发没规没矩,你舅爷巡察邯郸,在书房和老爷议事,你去了好生问安。”   我低头道,“是是是。”抬眸后,我冲巡抚夫人微微一笑,就走出了正院。   我不紧不慢的去前院,待到书房外,我一撸袖子,用手背敲了敲花雕门,笑眯眯道:“爹,明渊回来了。”   不一会儿,就有个小厮来开门,我进去时,便看见李臻广坐在右边的椅子上喝茶,沈道文则坐在了低一旁的左边。   李臻广身着官服,他嘴边有一圈黑黑的胡茬,气态威严,长得甚是稳重。沈道文便像一个白净小后生,诚然,比起李臻广,沈道文确是后生。   我规规矩矩的作足一揖,轮番给二位请安,李臻广先是夸我一番相貌堂堂,再问了问我的学业,待我甚是和蔼,他自小就喜爱我,算没常见,彼此却不生分。   沈道文与李臻广客气几句后,又严厉询问一番我在太学的事,问足了,问满意了,他才放我离去。   我在门外不经意听见他们在谈什么东宫,似乎是说元后薨逝后,东宫太子地位摇摇欲坠,虽有元后的娘家宣平侯撑腰,皇上心意难测,一边抬着邑王,一边管教东宫,不知到底是中意谁。   我想,他们讨论皇上属意的继承人,也是担忧将来站错位置,招杀身之祸,所以静观其变。   李臻广往年也来过几次邯郸,都是因我娘怀孕,他疼爱亲妹妹,故此借着公权来走走亲戚。 第28章 引以为戒   我归家一段时日,才知李氏已有三月身孕,近年她葵水不调,腹部又不明显,所以这么迟才发觉了身子。我常去李氏屋里说笑几句,猜测着她肚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,每日请安后,去逗逗明书和明纱,再不然就是和温行知四处闲玩。   明书已经开始学启蒙了,被沈道文严厉管教着,宛如当年的我,不过明书比我聪明多了,背几遍书,基本就记住了文章,不像我当年背个三字经也要背上许久。   明纱有一张可爱的包子脸,加上粉嘟嘟的樱桃小嘴,看起来天真烂漫,因这乖巧活泼的模样,很讨得李氏欢心,李氏待她视如己出,导致明纱以为李氏是亲娘,而王氏只是跟嫡母抢爹爹的女人,她压根不认得王氏,直呼她亲娘为王姨娘。   作为半个嫡小姐,明纱这么喊也理所当然。   王氏有几回站在远处悄悄的红眼,偶尔奶娘带着明纱在花园玩乐,王氏就在一旁巴巴的帮明纱捡蹴鞠,捡完了又站回远处去,她不敢太亲近明纱惹人闲话。   多半是怕闲言碎语传到李氏耳中,让李氏不悦。   王氏捡蹴鞠是我路过时不经意看见的,心下觉得她怪可怜,可大户人家就是这样,不是小妾与骨肉分离,便是嫡妻心里受委屈。   即便是在皇宫里,无论是贵妃还是普通嫔妃,都只是小妾,从没人敢迎面不尊主母,怕是嫌命长,光光外头的舆论便可吞噬恃宠生娇的小妾。   就算是当老爷的,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糟蹋原配,落人闲话则会臭名昭著。   有些日子没见,书同比以前亲昵我了,院里的事他打理的不错,我夸他几句,他就沾沾自喜。不变的是,书同爱挤兑温行知,偶尔我不在他就支使温行知干这干那,温行知不动,他气的来告状。   我不好亏待书同,唯一就怕他反水沈道文,避免书同觉得我偏心,所以明面上我斥责温行知几句,等书同离去,我连忙伏低做小的给温行知捏捏肩膀、捶捶腿。   春芙这个年纪人比花娇,长得越来越妩媚了,时常向我挤眉弄眼,总之她和秋月争先抢后的服侍我,因此我每天都有吃不尽的点心和羹汤,我和温行知在书房吃得肚饱皮圆,把在太学瘦的那圈给补回来了。   明书常常拿着启蒙书来书房问我学识,他待我很尊敬,长兄如父,我与他虽没常见,他依然爱亲近我,当兄长的就是有亲和力,我原先还担心,明书不认得我。   从明书口中,我得知李氏经常在明书面前提起我,她告诉明书,他有个长兄光耀门楣,考中了进士,如今在皇上所管的太学里念书。   因话里带了皇上二字,所以明书才如此的崇拜我,他亲近我时似乎还有些怕,这种怕,就像是瞻望高华人士心中便有一种敬怕。   我乐得在明书面前装高深,将这小子唬的一愣一愣,什么事儿都听我的,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。   沈道文见了此状还笑着说:我这个当阿父的,都没当大哥的有威严,你不在,明书可没这么听我话,你们几个都是这样,自小爱与我作对,除了明纱像小棉袄一般,软软嬬嬬的乖巧可爱,还是女儿好。   我听后,自是要拍他一场马屁,让他高兴高兴。   我如今年龄到舞象,稍微成了器,沈道文管的没以前那么厉害了,我闲玩,他见了也没说什么,他的心思都放在了明书身上,况且我长时间没回家,他以为我在太学很苦,因此才放任我闲玩罢了。   休沐一月,总觉得是才回家,还没享受几日,日子怎么就见底了?临行的前几日,春芙早早将我的包袱收拾妥帖,她贤惠照顾我,李氏也是看在眼中的,因此偶尔会叫.春芙去前院用膳陪饭。   看春芙讨李氏欢心,我便舒心了。   次日清早,门口有小厮来通禀,道:“少爷,门外有一胡服男子,名为秦青,唤你一路去太学。”   “知道了,你下去罢。”   小厮哦一声,毕恭毕敬的退出门。   我和温行知拾掇好包袱,大步出门,这次沈道文和李氏都没来践行,沈道文公务包身不在家,李氏白日嗜睡我不许人扰醒她,算是偷偷摸摸的走了。   到了府前,只见有两匹威猛的壮马,抬头往上看,才看见了秦青和无踪。   我故作诧异道:“你家在京城,怎么反跑远了来护送我?”   秦青呸一声,他拨弄着绳子,睥睨我,“我闲来无事骑马到处溜达,不知不觉来了邯郸,想起你家乡在此,我顺便来看看,我怎么也算是你师傅,这次我教你骑马如何?”   我扯着温行知往马车那处走,顺便回应道:“不了,天气冷,我和云烟做马车。”   耳后突然传来踏踏的马蹄声,我不知怎的就被秦青拽上了马,他豪气道:“那慢悠悠的马车有甚坐头?不如享受一下马背上的奔腾潇洒,”他使劲一甩鞭子,大喊:“驾!”   我整个人耸了一下,险些仰头摔下马去,下意识的便抱住前面的秦青,我的唇部不经意擦过了他的耳朵,此时他耳根渐红,回头瞪我一眼道:“沈从,你非礼我。”  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嘴,嫌弃道:“瞎说,谁叫你骑马如此激烈。”   秦青使劲用手擦耳朵,他虽单手扯着马绳,速度一点没降下来,看着着实危险,我却不觉得害怕,忽然想到什么,忙回头看一眼,无踪带着温行知跟在后头呢。   温行知幽幽的盯着我,我讪讪发笑,将两手摊开表示无奈。   秦青骑马野得没有边际,耳边风声呼啸而过,眼前花花绿绿闪的极快,根本看不清路边的景色,所幸无踪紧跟着秦青,距离不远,我能看见温行知就安心了。   马背颠簸,我单手拽着秦青的后背衣裳,他稍微回眸问道:“你怕吗?感觉如何?”   我搓搓脸,沉吟道:“没什么感觉,就是冷。”   秦青声音尾调略高,“不怕?!” 他用鞭子使劲的挥向马屁股,道:“骑我马的人,就没说不怕的,连军中战士也受不了,我就不信你怕!”   幸亏秦青走的是官道,他要是走什么崎岖小路,这副流星赶月的速度铁定要出马祸,我搓了搓脸庞,呼些热气暖手,再漫不经心的看向四周一闪而过的风景。   秦青的马似乎已经跑到了极致,他大喊道:“驾!驾!驾!”   末了,他又问我:“这下,你怕了吗?”   我无奈道:“真个不怕,不过我冷极了。”   秦青不甘心,继续挥舞鞭子加快马速,我冷得将手藏进他夹肢窝下面暖手,秦青没好气道:“拿开!”   我见他没有怕痒的反应,便道:“不,你既不怕痒,给我暖暖又如何?再说是你叫我这么冷的,你得负责。”   “.........。”   一路风驰雷掣,到晚间进入城内住客栈,我安安稳稳的下马后,秦青心服口服道:“做我马的人,有头晕者,亦有呕吐者,今日我第一次跑得如此快,你竟什么事都没有,也没叫一句慢,有胆。”   我打个哈欠,懒懒道:“快些好,明日上午大概就能到京城了,”顿了顿,我懊恼道:“不,云烟底子弱,大抵受不住这么烈的奔腾,明日还是慢些。”   我转身去看温行知,身后有人嘀咕:整天就知道云烟云烟的,像宠犊子似的。   我不与秦青一般见识,他狗嘴里一向吐不出象牙。   令我诧异的是,温行知从容优雅的下了马,他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适。我上前握住他的肩膀,关心道:“难受吗?身子可好?吹了一天风,真不该,都怪秦青。”   温行知抬手理了理我的头发,他淡淡笑道:“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病弱,”他低语,“甚至,我一直是顽强的。”   我莞尔附和道:“可不是,你就是顽强的,顽强的能长命百岁。”   他非常轻的说了两字,兴许。   在客栈歇息一夜,竖日上午秦青快马加鞭,巳时便到了太学,为时尚早,学府里的监生人丁零星,除了家中远要早到的几位,其余住在本地的监生挨着时间才来太学。   本以为孟夫子所说的:凡逾期未归太学者,一律开除。是在唬那些归家了就不想来太学的纨绔,没想到真有个人迟来,孟夫子就下令将其关在门外,退学之,不许那人再踏入学府一步。   这个人便是黄奚仁,他在外头哭得如杀猪一般,直哀嚎道:“夫子啊!奚仁绝不是因偷懒才误了时辰,实在是路上马车坏了,耽搁了大半日,怕夜里行路不安全,我才说今日上路的,求求你放我进去罢!若让我父亲知晓...我被国子监赶了出来...他会打死我的呀!!”   孟夫子中气十足道:“迟了便是迟了,勿用借口推脱责任,没有规矩不成方圆,你若早些出发,怎会迟到?退一步说你家就住京城,马车坏的借口真是敷衍。”   黄奚仁哇哇大叫道:“孟院长!你若不放我进去...我就...我就向父亲说,你故意为难我!!”   孟夫子气得胸腔起伏,他摸着山羊胡,冷哼道:“迟到者不入太学,这规矩也不是本夫子立下的,那你就回家让谏议大夫去朝堂向陛下参我一本便是!到时候我倒要看看,是谏议大夫参我,还是陛下发怒于他!”   黄奚仁在外头噤了声,过了片刻,他又哭得惊天动地,还使劲的拍门,他拍的门像是在敲知府外头的大鼓似的。   黄奚仁的声音犹如哭丧,不晓得的人,还以为他在申冤。   他的鬼哭狼嚎接连不断,“救命啊孟院长!!我不想被父亲打死呀!”   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!孟院长!方才是我的错,你莫要计较!我给你赔罪!你开开门,行行好罢!”   “求您了!求您了!求求您了!”   .........   孟夫子没有回应黄奚仁,他转过身来,对正在看热闹的诸位监生淳淳教诲,曰:“尔等可看见了?谏议大夫的品级虽我这国子监祭酒相差无几,可无论是何人,家中的官位大不大、小不小,只要犯了错,本夫子绝不姑息,你们要引以为戒,做一个守时之人,万不要心存侥幸,将来上了朝堂为官,不守时的话,罚你们的可是陛下了,陛下心情若不佳,”他幽幽笑道,“下场则更惨。”   诸位惶恐作揖道:“孟祭酒教训的是,我等定会引以为戒/遵守规矩。”   唯独秦青说的不一样,他在人群中道:孟院长教训的是极,我将来定不让自己的下场太惨。   我觉他这句话有几分理,便附和道:“我也是。”   温行知:“......。”   等孟夫子甩袖离去后,我们一干人等便在门口宽慰黄奚仁。   一人曰:“奚仁兄,虽同窗时日不算多,做了一场同席,多少是有情谊的,你莫哭了,回家主动认错下个跪,态度好些,谏议大夫就不会太生气的。”   另一人补充道:“是啊,坦白从宽的话,谏议大夫下手兴许就会轻一些。”   史蕴接话道:“对啊,态度好了,谏议大夫打一阵就不打了,他若用拳头你就受着,他若用脚底你也受着,不要躲闪更惹怒了谏议大夫。”   我叹息道:“总之,挨打时你就像方才那么哭,谏议大夫若觉着你哭得我见犹怜,下手想必也会轻一些。”   刘君平敲着手中折扇,唉一声,道:“方才几位说的不错,不过,奚仁兄挨打时不要硬撑,若太痛,就装晕试之,或许谏议大夫心疼,便不打了。”   我们说完,黄奚仁在外头哭得更厉害了,诸位又手足无措的宽慰他一阵,此时,秦青双臂抱前,他倚靠在墙边斜睨我等,“不知你们是在安慰人家,还是在落井下石,看把胖子吓得,” 他朝门外大喊道:“胖子!别哭了!男儿有泪不轻弹,要哭挨打时哭去!”   我等抽了抽眼角,鄙夷秦青一眼。   上课的古钟声响起,大家纷纷散了场,连忙赶去学堂内坐好,将将经过黄奚仁被退学一事,因此大家不敢怠慢规矩。   学堂里少了“一座山”,好似空了些什么,右边窗户的光线亮了许多,黄奚仁曾坐过的位置干净整洁,讲堂上再没人打呼噜,放堂后,我和温行知也不用帮人挪肚搬桌了。   黄奚仁的事迹,叫我怜悯,但可怜之人或有可恨之处,走前孟院长的三令五申他不以为意,太学岂是一般私塾可比?规矩自然严苛。   离家远的同窗都早早来到太学,他家就住京城却还如此拖拉,懒散的惰性使得他与高远的官途失之交臂,确该如孟夫子曰要引以为戒。   黄奚仁若再为官,走的弯路要更多。 第29章 田假   在太学中,秦青和我玩的越发好,还拉着我去凉亭里拜了一场把子,反正自我顺着他的要求,唤他阿青之后,他便跟我亲近起来。   拜把子时,温行知坐在凉亭里静看秦青瞎摆弄,秦青备了鱼肉做祭品,他随意拿两个大碗装酒,先割破自己的手指滴血在酒碗中,又拉过我的指尖要割破。   我阻拦住他,问道:“你拜把子也不喊刘世子,当心他生气。”   秦青轻轻割破我的指尖,分别挤了一滴血在两个碗中,他莞尔道:“我与世子早就拜过了。”   如此,我便安心由着秦青折腾,他念一句誓词我就跟着念,大概就是沈从某年某月某日和秦青结为兄弟,从今往后,共患难,共生死,有福同享有难同当,天地可鉴,如有二心,天打雷劈。   凉亭结义完以后,秦青要尊我当大哥,我喜滋滋的当了这义兄,后来,他经常大哥大哥的唤我,表面上唤着好听,可是我半点唬不住他,我还是受欺负的那一个,还不如当小弟被他罩。   一般来说,宗亲者不结拜,有辈分差别者不结拜,姻亲者也不结拜,是以温行知见我和秦青胡玩时,也不说风凉话了。   温行知酿的一手好酒,所以刘君平经常请教他酿酒的方法,偶尔会把温行知从我身边借走,然后去后院酿花瓣酒,酒罐子埋进土中,还要考究土质的干燥,以及土坑深浅的要求。   我虽不想借人,也不敢驳了世子的请求,他身份来头比我大,是真正的皇亲国戚,定王爷当初也曾有过争皇位的资格,只是争不过先帝遗诏,还是安安分分的在京中做王爷了。   看刘君平的样子不像断袖,我依旧不放心,他们去哪儿我都要当个小尾巴在后头眈眈监视,刘君平转头看我时,我立马就换上和颜悦色的模样,嘴边勾起恰到好处的微笑,以示之。   实则我烦的他牙痒痒。   总往我身边借温行知,早晓得,就不该让温行知展露会酿酒的手艺,刘君平那犊子不好好念书,非得学人家酿酒,哪有皇亲国戚的样子,我若是定王,就要拿棍子抽他屁股。   好景不长,我隐隐在担忧的事,竟然发生了!那日刘君平来寝庐串门找我,说要谈重要的事,出去后,他将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墙角里,方启口道:“明渊公子啊,你说,我们算不算朋友?”   这话我敢不接么?我温和一笑,轻唔一声,“能做世子的朋友,是明渊的荣幸,世子抬举了,还问我这种不用回答的问题。”   刘君平吟吟一笑,他环视一圈周围,压低声音道:“明渊...我实话与你说了罢,我...我有些中意你的陪读,云烟长相虽普通,才学性情是难得有的气度,你出个价,我花重金买下他,你再把云烟的卖身契给我,可行?”   望着刘君平目光如炬的样子,我心里咯噔就是一下,不禁为难推拒道:“世子...这不是我能做主的,实话说了罢,云烟是我家一位得宠姨娘的侄儿,因云烟父母意外早逝,那姨娘就把云烟接到了府中来,我父亲也是疼惜这才情皆好的侄子,就给云烟开眼界,让他做了我的陪读一同来太学长长见识,云烟卖不得,得过了家中姨娘和阿父那关。”   刘君平大失所望,他在墙角边踱步,半晌,他抬头道:“姨娘再得宠如故是个贱妾,哪有过问她的道理,等放田假时,你回家问问你父亲愿不愿,就说是本世子看中了云烟机灵,想要他来定王府做陪读,如此,应该是行的过罢?”   我哑然,总算没当场给刘君平挖了墙角,心下算计着过后再想办法,我便强颜欢笑的一口答应了。   刘君平顿时心花怒放,连拍了我肩膀好几下,他满意道:“本世子也不是心慌的人,好事多磨,离下一段休沐日也不远,你回家中时,定要给我办好了事,将来你为官时,本世子再还你人情,” 凝了片刻,刘君平又嘱咐道:“本世子有龙阳癖好之事...你莫要伸张,嘴巴要捂严实了,子寻一直以来不喜断袖,我与他自小玩到大,感情非常人能比,我不想被他低看了去,你可明白?”   我扯了扯衣领,干笑道:“明白,明渊定将此事守口如瓶,秦青不喜断袖是事实,不过他不喜的是混乱瞎来的断袖,世子也莫要多心。”   刘君平笑嗯一声,他眼中仿佛有春波荡漾,似乎开始思春了呢,他心不在焉的将手背在身后,脚踩花丛悠哉离去了。   我心胸宽广,秦青与我和好,我都可以不计前嫌,人敬我一尺,我敬人一丈。可温行知是我的逆鳞,谁人也不许惦记,眼下刘君平在我这处成了刘黑黑,哼,我跟他交好才怪了,只不过碍于情面,要敷衍应承。   我失魂落魄的走回寝庐,秦青去习武了,温行知在熟练的抚琴,一曲琴声悠扬清幽,似有余音绕梁。   见我进来,温行知便停止了抚古琴,他问道:“怎么了?瞧你焉头耷脑的样子,刘君平对你说了什么?”   也只有温行知敢直呼刘君平的名讳,他素来就不怕天不怕地。   我坐在床畔边,搓着头发,长叹短吁道:“世子这厮龌龊鬼,想当姘头挖我墙角,他方才管我要你,还说什么重金买人,幸亏我反应机灵,扯了沈道文的面子,说你是王姨娘的侄子,不好卖,才糊弄了过去,他喊我回家时,向沈道文要人,这可如何是好?”   温行知的眼眸倏然一亮,我心里不是滋味儿,他这是什么眼神?!被世子看中了,他高兴么?   我大步上前将温行知拽进怀里,生气道:“温行知!你在想甚??”   温行知把我推到床边坐下,他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,转瞬即逝,他解颐道:“是你在乱想甚?这事好办,你忘了我会做面具?回头我唤景铄寻个跟我身量相似的人来,再教那人酿酒,等面具一戴,刘君平还分得清谁是谁么?”   我一拍大腿,愉悦道:“行知,还是你有办法,”我一时又犯了难,“那...伪装的了一时,伪装不了一世吧?若让世子发现面具的事,我将来可吃不了好果子。”   温行知缓缓捶下眼皮,他嘴角微翘,轻声道:“不必担心,景铄手下有几个徒弟在河郡乡,自己人用起来放心,改日我拖镖局带一封信告之景铄即可。”   这下我是彻底放心了,便拥着温行知在榻上亲了几小口,他欲拒还迎,我捉住他的手,将其压在榻上,我慢慢从他下巴吻到脖子上,我有些反应了,彼此气息浓重时,他抗拒着我。   本犹豫着要不要霸王硬上弓,秦青突然从屋外进来了,他抹一把汗,气喘道:“今儿慢跑了十里路,真热真...。”   秦青的声音戛然而止,他连忙掉头往外走,“我不是故意的,谁叫你们不把门闩.插.上,我一边去习武,你们继续。”   秦青这二郎真君一来,我胯.下的反应都被吓没了,温行知也轻易脱出了我的掌控,我再去捉他时,他身手灵活的躲闪开,半点不给我碰。   气氛难得这么好的一次,就如此被白白糟蹋了,我心中梗得厉害。   往后,我再三嘱咐温行知不许和刘君平亲近,若要去哪儿,必须携着我一起,他自是得答应我,我觉得不够,自此带着温行知四处躲避刘君平。   偶尔难免会碰上,刘黑黑那个王八蛋将爪子搭在温行知的肩上,这要叫我酸上许久。   过了几大月,好不容易挨到田假,俗称农忙假,此时麦子成熟,夏时来至,也是一个月的休沐日。我和温行知照常做马车回邯郸,不过走前,刘黑黑那厮再三嘱咐我要向沈道文问好,还别有深意的瞧了一眼温行知。   回到沈府,我照例向李氏请安,再向沈道文请安,李氏的肚子已经大腹便便,掐指一算我姊或妹大约有九个月大,快瓜熟蒂落了,我倒想上前摸一摸李氏的肚皮,被她拍掉了手,骂我没规没矩。   明纱睡完午觉醒来,扁着嘴从里屋出来,她一看见我,双眸登时闪烁,明纱咻的一下冲过来抱着我的腿,她仰头望着我,甜甜道:“兄长,明纱好想你啊,阿母也是,每日都要念叨您几句。”   我一把将她抱起来,捏了捏她的圆脸,我笑盈盈道:“明纱小嘴甚甜,长得越发伶俐了,开始学女红了吗?”   明纱摇摇头,她把肥肥的小手搭在我肩上,才道:“阿母说我还小,叫我多玩几年,不着急。”   我刮了一下明纱的小鼻子,笑骂道:“小懒猫,女红于女子来说,甚是重要,早些学为好。”   明纱嗯嗯了两声,嘟着嘴说知道了,我将她交给奶娘后,对李氏建议道:“娘身子有孕故此偷懒,不妨给明纱请个绣娘,别家贤惠些的闺阁小姐,早早的就开始学习女红了,若母亲嫌请绣娘麻烦,让王姨娘来教也不错。”   丫鬟端来一碗补品,李氏用汤匙搅了搅补血药膳,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恹恹,语气漫不经心:“就请绣娘罢,绣娘的手艺地道,王姨娘是个半吊子,别叫她把明纱给教拙了,沈府就这么一个大姑娘,可乱教不得,教坏了老爷得骂我居心叵测,你这做大哥的,仔细些,别挖些坑给娘跳。”   李氏怀孕脾气难免燥,她夹枪带棒说了我一顿,我也不恼,我会心笑了笑,伏低做小道:“娘是主母,自是您做决定,我也就说说而已,别教训明渊了,王姨娘这些年还不给您拿捏的如面团一样吗?”   李氏喝一口药膳,剜我一眼,“别说的我为人不大度一样,我待王氏还不够好吗?吃穿用度哪一样少了她?平常我给她难堪了吗?幸之你不是抱来跟前儿养的,免得养出个白眼狼,”她叹气一声,呆望着汤匙,惆怅道:“前两月,推了我屋里的陪嫁丫鬟给老爷享福,老爷喜欢极了,抬香馨做了姨娘,老爷屋里添新人,这下就没人说我善妒了。”   敢情李氏心里不舒坦是为了这事,她也只有在我面前发发牢骚苦水,我坐下安抚道:“谁敢说娘善妒,我去拔了她的舌头,主子的事,也是下人能嚼舌根的么?娘主持沈家多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谁敢埋汰您呢。”   李氏忽然笑了出来,她揶揄道:“是外头几个官太太传我善妒,你有本事便去拔。”   我哑然,搓着脖子干干发笑:“这我可不敢,谣言止于智者,甭管她们。”   与李氏唠嗑一会儿闲话,我就走了。   李氏这些年有没有善妒我是晓得的,她以前也经常向沈道文物色女子,屋里的姑娘,院儿里的姑娘都有,只是沈道文没要。   至于香馨姨娘...我恍然想起有一回在李氏院儿里吃饭,沈道文难得夸了香馨两句,兴许那时就看中了,只不过没开口,李氏现在有身子不方便服侍沈道文,就顺水推舟的将香馨送给沈道文伺候。   李氏够贤惠的了,沈道文不重色,多年来没喜欢过哪个女子,王氏是通房提上来的姨娘,不算什么,可香馨讨得沈道文欢心,明知如此,李氏还是主动给了人,这叫善妒?   那些官太太真是有趣,自家老爷三妻四妾,左拥右抱,眼见了沈府干干净净,把沈道文的洁身自好说成李氏善妒,真正妒忌的不正是她们吗?   我从大院出来,去瞧了瞧明书,他懒懒的趴在案桌上,和小时候一样,流着一口哈喇子,正呼呼大睡。   我拿帕子擦干净他的下巴,抽掉他手中的书,轻轻将其抱去了卧房,把明书放在榻上,拉过被子盖住他,我才关门离去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古代监生放的旬假和田假史书上都有记载的。田假记载于《新唐书.科举志》   逾期未归被开除也是真的。 第30章 芝兰   我半夜常跑到温行知的厢房里同睡,今日恰好与一袭黑衣的景铄相撞,他脸上带着黑巾,看见他的第一刻,我险些大叫刺客。   若不是他及时拉下面巾,府里就该折腾一遭了,我打量他全身上下后,嫌弃道:“你穿夜行衣作甚?”   景铄耸耸肩,“我若穿一身白,那么一晃,还不吓死别人?穿黑衣当然是要与黑夜融为一体,不分彼此,才好行动。”   我嘁一声,推开厢房的门后,景铄便跟着进来了。   温行知和景铄讨论了一会儿云烟替身的事,景铄说人选已经带来邯郸了,温行知让我安排个缘由把人带进府中,他好教习酿酒的事。   我思来想去,想不到有什么缘由可用,于是欲用老法子买小厮,温行知直骂我是笨蛋,便说由他来安排。   隔日,温行知要拉我去集市上逛一逛,逛不久,便看见有个长相普通的高瘦男人在卖身葬父,往常的都是女子卖身葬父,男子虽有,不过甚少这样卖身。   一般男子会用以身作价的向地主借钱。   预料之中,来来往往诸多百姓,没人买那高瘦男子,这个集市上大多都是布衣,他的地就没选对。   此时,温行知用折扇捅一捅我,他使眼色道:“公子,我大汉,人人乃孝道中人,那男儿一片孝心叫人感动,您私房钱不缺,不如行善积德,替他葬父,又多了个小厮用,岂不妙哉?”   他补充一句,“那男儿郎的身形倒是与云烟很相似呢。”   我恍然大悟,那男子该是云烟的替身了,我忙移步上前,装模作样的问了一把话,得知他叫嵩禹,我把话问的差不多就将他给买下了。   周围的布衣都对我赞颂一番,我虚心接受,然后带嵩禹去葬父,推车上有一脏兮兮的中年男子,草席遮掩了他的大部分脸,只能看全头发和双脚。   这大叔扮死人扮的挺像,没见他有明显的呼吸。   我还撩起草席瞅了瞅,想戳戳他的脸,觉得此举不尊长者,便故意挠了挠他的胳肢窝,没有一点反应。   温行知颦起眉宇,他拍掉我的手,压低声音道:“别玩了!”   我悻悻收手,等嵩禹把推车推向野外时,周围渺无人烟,我放声道:“这大叔演的死人真地道,不去做戏子可惜了,多给他一些赏钱吧。”   温行知的眼珠漆黑无比,他看着推车,淡淡道:“那你烧些纸钱好了。”   “哈?”我有些...不明所以。   嵩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,他解释道:“公子说了,避免人看出破绽,还是用尸体较好。”   我瞪大了眼睛,脊背一凉,结巴道:“你...你们好大胆子,哪里来的尸体?!如此折腾逝者,不怕遭恶鬼缠身么?”   嵩禹回答道:“这是乱葬岗找来的。”   温行知神色自若,他瞥了我一眼,语气平静道:“我只是借这位的身体一用,并无冒犯,会替无名氏葬身,算作回报。”   温行知说到做到,嵩禹挖坑,他便用木头替这位无名氏刻牌。   我想起方才挠了死人的夹肢窝就一阵发寒,我咽了一把口水,在大叔的面前拜了三下,碎碎念念道:“在下无心冒犯,罪过罪过,实乃对不住,别找我,要找找嵩禹去,是他抬的你...。”   嵩禹正挖坑的身影微微一顿,他一阵无言。   在野外葬了无名氏大叔,我们三人就回到了府上,买了个卖身葬父的小厮,沈道文和李氏因此夸赞了我,李氏还说我在替她腹中的孩儿行善积德。   因温行知,又骗了父母一遭,心中多少有些羞愧,我没有在他们跟前儿逗留太久,携着温行知和嵩禹回了院里,我吩咐书同备来酿酒的东西,温行知便开始传授嵩禹酿酒的方法。   这个季节的木槿树还没开花,枝头冒了些粉嫩花苞出来,绿叶在阳光下鲜翠明亮,树下坐着长眉若柳的清雅男子,他正用生锈的铁楸挖坑,时不时侧头给嵩禹讲怎么样酿藏的酒能发酵成功。   嵩禹听得认真仔细,神情间很是毕恭毕敬,他眼底隐隐带着一种敬重,仿佛温行知是主子,他是仆人一样。   这厢温行知的酿酒学识在授予,李氏那厢的肚子竟发动了,我在硬硬的石桌上撑头小寐时,书同火急燎燎的冲过来拍醒我,他哇哇大叫道:“少爷!大夫人要生了!大夫人要生了!快去大院!”   院里一干人等包括温行知都乍然转头,我猛然起身,一下子撩开衣摆,拔腿就往李氏的院里跑去,书同总是那么咋咋呼呼,我边跑边往他头上狠拍一下,嘱咐道:“以后禀报事情再这么慌乱大叫,你小管家的权利就没收!本没什么事儿,你如此惊炸,惹得人心慌慌,真是烦人。”   书同怯怯瞧我一眼,他嘟哝道:“晓得了,可在书同眼中这些就是大事啊,我以后尽量平静就是,千万别没收我权利,我定会越做越好。”   我摆摆手,“行了行了,我心里慌,你别跟我说话。”   书同便捂住了嘴。   待我气喘吁吁的跨进门槛,老远就听见屋里传来几声痛苦的吟叫,声音是李氏的无误。   王姨娘和香馨姨娘说着小话,沈道文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踱步,我迎上前去,喘气道:“娘如何了?”   他倏然顿住脚,面容忧愁的皱着,摇摇头道:“才进去了一刻钟,请的稳婆是熟手了,原先接生过你,她干了一辈子稳婆,你娘不会有事的。”   两位姨娘的话也差不多。   我心里的大石头往下落了点,便坐到石桌上等待,屋里的痛吟声断断续续,忽大忽小,李氏的叫喊没有太过尖锐,隐约听见稳婆说不要大叫,大叫不好,要存力气儿。   沈道文在我面前走来走去,办公时稳重的他,此刻的神情不安极了,他的双手虽背在身后,左手却不停的搓着右手手腕。   我出言安抚道:“爹,您再怎么走,还是得等许久,不如坐下来养神,喝口茶静心,免得越担心,越不安。”   王姨娘在石桌上斟了一杯茶给沈道文端去,“是啊,少爷说的极是,老爷别担心坏了。”   沈道文闻声接过茶杯,那双黑色厚底官靴慢慢顿住了,他走过来坐到石桌边等待,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。王姨娘提起茶壶倒水,纷纷给我二人斟茶,沈道文喝一杯,我就喝一杯。   深棕色的茶壶很快见了底,香馨姨娘连忙命小厮去灌满茶壶,她绕道沈道文身后,替他捏捏肩膀,说些宽心窝子的话。   沈道文大多敷衍的嗯一声。   我虔诚的祈祷李氏平平安安,自古女子生儿育女,便如经历一遭鬼门关。   李氏生产,明书和明文怕是早被抱开了,小孩子是不宜见这种场面的,当年生明书的时候,我就被抱去了另个院子里。   约莫两个时常后,李氏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,沈道文又坐不住了,他眉头紧锁,惆怅的盯着花雕门,“你娘生你和明书时,可没等这么久。”   我宽慰他,也宽慰自己,“生孩子的时常哪能都一样。”   沈道文叹气一声,坐在石墩子上,“稳婆昔年说了,女子生育,越生越顺。”   他话刚说完,几个丫鬟急匆匆的破门而出,她们脸上的表情慌张无措,嘴里喊着端水!端温水!   沈道文倏然又站了起来,我亦如是,两位姨娘也端正立在一旁。   夏冬姑娘是陪嫁大丫鬟之一,她脸上挂着泪花,急促的跑过来,小心翼翼又紧张道:“老爷,少爷...稳婆说大夫人难产...怕是...怕是保不住夫人和孩子了...。”   我有一瞬的窒息。   沈道文的瞳孔强烈收缩着,他的神色显露惊慌,额头鼓起了青筋,脸色有些涨红,他强硬的命令道:“去告诉稳婆都给我保住了!!”   “是!”夏冬忙转身,生怕承受了沈道文的怒气,我冲夏冬颤抖喊道:“必须保住母亲!”   夏冬嘴里回应着:好!好!   她的步伐十分慌乱。   可是天不如意,稳婆最后抱了一个皮肤发红的孩子出来,那孩子脑袋光滑,眼睛紧闭,嘴唇有些发乌。稳婆撩开一下裹布,诸位看见了孩子身下是个带把的,稳婆又连忙将裹布合上。   稳婆的身形微微发抖,她故作镇定道:“知州大老爷...孩子险些闭气,婆子我把他从阎王老爷手里拉了回来,只是沈李夫人....已经没气了。”   沈道文的身形不稳晃了晃,他不可置信道:“她身子一向好的...。”   稳婆的话如雷贯耳,仿佛有人拿打锤子往我胸膛上狠狠捶了一下,我呆呆的站在原地。   王姨娘低着头,搅着帕子没说话,倒是香馨姨娘嘴角转瞬即逝的勾了个弧度,我霎时只觉血液倒涌,猛得上前掌掴了香馨一个嘴巴子,她被我打得摔倒在底,哭得我见犹怜,不抱怨不起来。   沈道文反手给我一巴掌,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,大声斥责道:“你反了吗?!再怎么她也是你姨!把丧母之痛宣泄在长辈身上,你的书白读了!”   我迎上他的目光,眼中噙着泪水,哽咽道:“那父亲可知,我为何只打香馨却不打王姨娘?!我方才分明看见她笑了!她在笑你丧妻!”   沈道文哑然,他深谙如海的眸子直盯香馨,香馨连忙爬起来,她摇着沈道文的手臂,哭得梨花带雨:“老爷妾身没有,香馨好歹跟了夫人几年,心中的难过不比谁少,少爷眼花,妾身挨了这一巴掌也认了。”   她的话说得楚楚可怜,沈道文神色渐缓,他不耐烦的挥手教叫王姨娘和香馨先回自己院里去。   沈道文越过哭嚎的一帮子人,准备去看李氏,稳婆抱着孩子阻拦在前面,她好心劝言道:“知州大老爷,屋里有阴血,不吉利,您和少爷若进去了,会沾染晦气。”   沈道文凛冽的瞪着稳婆,稳婆面容发虚不自觉让开了路,沈道文步伐仓促的走进主屋,我紧跟上去,一进门,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儿浓重,甚是齁鼻。   李氏床前跪了一排丫鬟,皆低低啜泣着,床榻上的苍白女人面容惨败,屋内光线昏暗,她的脸也很灰暗,李氏冰凉的脸庞上沾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,她那双慈爱的眼睛微微虚着,没有完全闭上。   榻上的被褥杂乱无比,下面的被子沾满了血迹,床榻上白色帷帳被扯坏了些,李氏瘦弱凹凸的手紧紧攥着一角帷帳,骨节泛着森森的白,她露在外面的手腕,瘦的仿佛能折断。   我噗通跪在了地上,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,我跪在李氏床前,抱着她的腰身痛哭流涕,我像儿时一般,擤着鼻涕唤她阿母。   沈道文轻轻的走到床畔边坐下,他伸手缓慢抚着李氏的脸庞,他声音沙哑低落:“芝兰与我结发数十载,乃糟糠贤妻,若不是你,我官途无望,若不是你,道文有憾,那一年桃花树下,书生赏景,风拂花动,我远远便望见了芝兰,才知什么是逃之夭夭灼灼其华,道文虽敬重你多年,却没做到年少时一腔热血的誓言,当年迎娶你前,曾许诺今后只你一人,如今王姨娘有了,香姨娘也有了.....,”他颤着声沉重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沈道文的手掌往李氏眼睛上抚过,躺在榻上的女人闭全了眼睛,似乎从此安详矣。   出主屋时,我望着外头蔚蓝如海的天,木讷的呆了许久,半晌,我朝着门里磕了三个响头。沈道文拾阶而下,他的背影沧桑落寞,他语气飘忽道:“你这藏不住心思的性子,容易吃亏,别人阴着来,你不会阴么?”   我在原地怔然了许久,方明白了他的话。 第31章 闲聊   考妣逝去,紧接着开始办丧事,府中只有两位女眷,沈道文将主持丧事的权利交给了王姨娘。   三年守孝期间,我不得去太学念书,如有守孝,无论是念书的人,还是文官或武官,有父母之丧,如若不立即告假还乡,将来要是为官,监察御史提出弹劾,可严重到永不录用的结果。   丧事过后,我在院里撑头看天,自嘲着对温行知道,“我们不用去太学,也不用送替身给世子了。”   温行知握住我的手,他的眸子深邃不明,嗓音十分纯净,“阿从,你错了,替身是要送的,若世子不满,你将来为官,他暗中给你下绊子如何是好?左右人已安排好了,嵩禹自己送上门去,即可。”   我神情恹恹,趴在桌上昏昏欲睡,“嗯...你做主。”   等一月休沐日近尾至,我与温行知演了一出假戏,他公然顶撞我,由此我便将云烟赶出府去,后来温行知易容成了嵩禹。   嵩禹则扮作云烟,悄悄上路赶去京城,顺便携着我的一封书信捎给刘君平。   守孝期间,我在家中自学念书,温行知一如既往地给我讲课。假云烟走了,就数书同最幸灾乐祸,至于假嵩禹,书同反倒没那么排斥,大抵是见嵩禹卖身葬父有孝心又可怜,所以书同待温行知和气了许多。   李氏逝世后,香馨姨娘反倒不受宠了,甚至连透明人王姨娘都不如,王姨娘如今起码有协理沈府的大权,香馨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。   明纱还小,哭过一阵,也不记得什么,孩童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,不久后,便活泼的嘻嘻哈哈。   明书萎靡了许久,听奶妈讲,明书夜里会藏在被窝里偷哭,平常看见他,也觉他没有同龄孩童的天真感。明书眼底隐隐有忧郁之感,他性子老成懂事,行动做事一板一眼,规矩的让人挑不出毛病,他比我当年懂事太多了,懂事的让人心疼。   明纱在绣娘那里学女红,明书则继续用功学启蒙,至于刚出生的明山由奶妈照顾。   弟弟妹妹暂时让王姨娘管着,这可把王姨娘感动哭了,她伺候起沈道文来,比下人还殷勤。我一日里要去看明书和明山好几次,王姨娘半点不敢得罪我,约莫是上次我冲动掌掴香馨姨娘,吓着了她。   明书的待遇更甚从前,表面上王姨娘将两个弟弟照顾的事无巨细,我就怕她有什么坏心思藏着掖着,慢慢放招,小孩子夭折什么的,都不是奇事。   毕竟李氏当年抱走明纱,王姨娘不会没有怨恨之心,她如今手握府中大权,怎会半点不奢望做主母?后院女子最容易被正室的位置迷眼。   那天我来到明书的卧房,他正在坐榻上玩鲁班锁,见我来了,他丢下玩物,神采奕奕的跑到我面前来,然后低着圆圆的脑袋,尊敬作揖道:“兄长,明书今日读书疲乏,因此小玩了片刻,绝没有在偷懒。”   我鼻头一酸,牵着他的手往榻边坐,我温言细语道:“你该玩的就玩,莫要将自己逼的太紧,得不偿失反而变得中庸,我与你一般大时,只晓得胡玩,你比我聪明勤奋,不怕将来考不中相公,更不怕考不中进士,爹这人着实严厉过头了,若怕被他责骂,就偷偷摸摸的玩,我以前都这么过来的。”   明书的眼神有些不解,他歪着头,皱眉道:“兄长,你不是在诓我吧?阿父和阿母总在我耳边夸你勤奋,阿父也老说我若比的过你,才算作及格的儿子,”他语气逐渐低落,“明书一直将兄长视作高峰,总想翻越过你,可又觉力不从心,有些厌学了。”   我揉着明书的头,耐心开导他,“你若不信我儿时混账,就去问问你书同小哥,他自小跟着我胡混,晓得许多事,”我拍着他的小爪子,轻笑道:“勤奋好学是应该的,可压的太紧,你这不开始厌学了吗?不信你空着头脑玩两日,再去学习看看,有没有进步。”   明书将信将疑的点点头,片刻后,他坐在榻上有些发呆,那双眼眶里含着雾蒙蒙的泪水,明书搓了搓清澈见底的眼睛,又慢慢低下头,似乎不想我看见他在哭。   我撩起袖子给他擦眼泪,压低声音悄悄问道:“王姨娘待你可好?私底下有没掐你?或是在用度上克扣了你的?有没对你冷嘲热讽?或是对你说风凉话?”   明书抽了抽嘴角,他正视打量我,摇摇头道:“兄长的话...不甚精明,王姨娘怎么会打我这个主子,她待我很好,甚至比阿母从前还要宠爱,可是我知道,她这是在跟我生分,并不是真正的亲昵。”   虽不想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,可我斟酌片刻,教明书道:“你要晓得慈母多败儿,若王姨娘一昧宠溺你,则是想败你,这府里除了我和爹,其余人你不要相信,防人之心不可无,你仔细些,这年头黑心的人多着呢。”   明书黝黑的眼眸虽有些迷茫,有些不解,他还是点了点头道:“嗯!明书记住了!”   大约过了小半年,陆续有人给沈道文说媒,沈道文一概不理会,对外宣称要给亡妻守身几年。   而此段时间,温行知再次凭空消失了,我命令府上的小厮四处寻人,一无所获,我大动肝火的领人去外面找,借着散心的由头,茫然无措毫无方向的找了十几日,最终颓然收手。   人生低谷莫过于此,丧母,丧爱。   温行知这回离去,什么也没留下,至少当年还有一封信,这次呢,空空如也,没有珍重,没有道别,没有预兆,走的让我措手不及。   我踱步在种满木槿树的院子里,一片枯叶在面前飘零,我伸手抓住了它,却抓不住随时会消失的人,从前总患得患失,担忧那人哪天会不见,此刻他不在了,那颗忐忑的心像一片枯萎的落叶,回旋,落地。   冷风刮过,我呼几口热气搓手暖暖,慢慢坐到一棵木槿下,我倚靠在粗糙坚硬的树上出神,目光辗转移到松软的土地上,我忽然忆起去年温行知和嵩禹埋下的酒坛,还在地里发酵。   我吩咐小厮拿来铁楸,亲自将那几坛酒挖了出来,可是越挖越多,温行知酿的酒,不只四五坛,大的小的加起来竟有二十几坛。   我拍干净手,席地而坐,取了红布塞头,将酒坛抱起来畅快的饮尽,清酒过喉,不辣不辛,宛如酿酒的那人清清淡淡,怎么饮也饮不够。   守孝期间是不许喝酒的,可是心中惆怅,唯有饮酒,才可解闷。   我喝第二坛酒的时候,有护卫进门通禀,“少爷,门外有个骑马少年登门拜访,他说是你昔日同窗,更是结义的兄弟。”   我懒得出去迎接,喝一口酒道:“哦,你让他自个儿进来罢。”   护卫转身消失在门外,不多时,便瞧见秦青大步流星的走来,小半年不见,他的身段高挑了几许,他非凡的身影越来越近,一袭红色袍服张扬似火,他没有笑,面容有些严肃。   我不稳的站了起来,轻笑道:“有失远迎,有失远迎。”   秦青嘴角微扯,他停在三步之遥,下巴微微抬起,讥笑道:“这话说的怕是迟了,小弟来贵府做客,已是打扰,岂敢要大哥相迎?”   我又一屁股坐到地上,拿了一小坛酒扔给秦青,他轻松的接住坛子,然后在我身边盘腿而坐,秦青直勾勾的盯着我,“你守孝,我知晓,可我想问你,云烟怎么成了世子的陪读?”   我闷一口酒,看着绿油油的草地,平心静气道:“他自愿要走,我便随了他的意,你可别在世子面前说什么傻话,惹世子生气。”   秦青面容有一丝愤懑,他摘了红塞头,喝一口酒后,方道:“我又不是傻子,去惹世子不快,云烟真不是个东西,竟负了你,他胆子真是大,云烟遇见你这么和气的主子,算他走运,若是其他人,早把他大卸八块了,要是我遇上吃里扒外的东西,”他眼中奔腾着杀气,“杖杀了都是轻的。”   我惆怅若失的应声:“强扭的瓜不甜,他爱怎么走就怎么走,只愿他别忘了我。”   秦青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,他往我背上戳了戳,嘲讽道:“你身为少爷有没有脊梁骨?恐怕有史以来,只你一人被奴仆倒着玩。”   我转移话语,问:“别怒我的不幸了,说说你的不幸罢,你...为何没有去沙场?”   秦青的身子一僵,他咬着下唇,慢慢将头垂下,一缕墨发在他脸侧飘动,他的神色略微灰暗,秦青灌了一大口酒,才道:“大哥已为国捐躯,二哥因为我不守军纪...也牺牲了...若我那年听他的话,不像莽夫一样冲前锋,不那么冲动,二哥就不会因为救我,整支军队覆灭,当年父亲气极将我打得半死,不止屁股上,连后背的肌肤也被军棍杖责的血肉模糊,我还吐了好几口血。”   秦青放下酒坛子,搓了搓脸,颓然道:“如今在家中我是最小的嫡子,因当年的事,父亲不愿我上阵杀敌,用年纪小的理由搪塞我,叫我来做文人,不许我再戎马沙场,绝不许,他说我上阵就是在连累战友,我二哥的命我都赔不起,更别说那些一心为国的战士。”   我听得一阵唏嘘,垂眸片刻,我问道:“你二哥是不是叫你阿青?”   秦青缓缓抬起头来,那双眼梢有些红润,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,点了点头,“是,自小别人唤我子寻,唯有二哥唤我阿青,大哥年纪较大,常年随父征战,因此彼此有些生疏,二哥与我年纪相仿,他很照顾人,我们的感情好到同睡一张榻,有什么好东西,他第一个先给我,再说给别的姊妹的话。”   小小年纪便去军营历练的武将子弟不在少数,秦青有此一遭,没被砍头也是奇事,想必南中大将军将此事隐瞒好给压了下来,或许为了给战士们一个交代,所以勒令秦青不许上阵。   我挑起眉毛,与秦青碰了碰酒坛,“原来你忽然和我亲近,是因为那声阿青,害我大惑不解了许久。”   秦青回碰了一下我的酒坛,他摸了下鼻子,道:“我后来发觉你跟我二哥有点相像,至于是哪儿说不上来,也算是缘分罢,所以我要跟你拜把子。”   我饶有兴趣的勾起嘴角,问道:“那此后旁人唤你阿青,你还拜把子吗?”   秦青蹙眉,那张阴柔的脸上有些不耐烦,他的丹凤眼斜扬入鬓,缓缓侧目时,眼睛很迷人,他轻哼道:“我都说了,你相像于二哥,所以我拜,若又遇见像二哥的人,我还拜。”   我笑了笑,“那等你遇到像你二哥的人,就别在来亲近我了,我伺候不起你这大爷。”   秦青将我按在地上就是一阵揍,他下手比以前轻多了,我脸上不怎么疼,就不反抗他打我,秦青大约觉得没意思,就翻身下来停止揍我了。   后头秦青嫌外面喝酒冷,我便顺着他去屋里喝酒谈人生。这大抵是我第二次醉酒,第一次是为了温行知,第二次还是为了他,醉的双目昏花时,看哪处都重叠了几个影子,东倒西歪的时刻,我看见了一个温行知,便胡言乱语的埋怨他一通,抱着那人的头狠狠亲了下去,我如常的伸了舌头,只觉舌尖骤然剧痛,我便昏的不省人事矣。   半夜三更,我捂着发痛的脑袋醒来,卧房里寂静无声,半个人影都没有,我自己下榻倒了杯茶,润润发干的嗓子,喝茶的时候舌尖隐约发痛,我没大放在心上,牙齿和舌头打架的时候多了去,兴许喝醉的时候不小心咬着了。 第32章 须臾三年   秦青时隔七八日又来府上找我,这次他带了个水灵灵的随从,那随从鹅蛋脸圆润,远山黛眉之下,美目流盼,她鼻尖小巧,唇瓣如桃,气态清灵俏丽。   女扮男装的伎俩谁有花木兰好?   秦青穿了一袭黑红的玄衣,腰上系了一条锦带,将身段衬得纤瘦,他秀挺的鼻梁柔而不刚,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,启口道:“休沐日乏趣,一月过得甚慢,我又来蹭酒了。”   我的注意都在秦青身旁的随从上,她鼓着圆圆的杏眼怔怔盯着我,我指着随从问:“这是谁家的姑娘?”   杏眼姑娘微微张嘴,她往自己身上看了一圈,诧异道:“你是怎么认出来的?”   秦青抱着双臂,眼神斜睨,语气无奈:“我与你说过,女扮男装能不被发现那是戏曲里的,走前我就告诉过你,一眼看穿。”   杏眼姑娘有些丧气,她低头叹气,又抬眼偷瞄我。   秦青将手指向杏眼姑娘,介绍道:“舍妹闺名玉霜,性子颇野,自小爱出门瞎逛,有些不知羞耻,今日发觉我要出门,这不,急急换了男子衣裳,一路跟出来了。”   虽不知秦小妹大名是甚,唤秦玉霜也是可以,秦玉霜叉腰对秦青理直气壮道:“你才不知羞耻,你晓得甚?你难道没听过这句话么?”她抑扬顿挫的念道:“街上走的风流女,屋里藏的养汉精。”   秦青捂住了秦玉霜的嘴巴,他目光鄙夷,用教训的语气道:“你那里听来的野话?女儿家说出这种话,你就是不知羞耻,从小没脸没皮,阿父不在,你要翻天了。”   秦玉霜张嘴咬秦青,秦青及时收了手,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张面纱围在秦玉霜的脸上,秦青难得对我客气道:“舍妹不懂事,见笑了。”   “无妨,无妨。”我直勾勾的看着秦玉霜,觉得她十分眼熟,不禁说道:“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。”   秦青推了一下我的头,眼神甚是锐利,他威胁道:“你若再调戏我亲妹妹,她的终身大事便归你了,你也是没脸没皮,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。”   我拍开秦青的手,没好气道:“起开,我是真的眼熟你家妹。”   此时,秦玉霜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帕子往地上扔,便笑吟吟的站在原地不动,再摆出一个等待的姿势。   电光火石之间,我想起了一年前多,我和温行知从窑子里走出来,便看见有个姑娘故意丢了帕子在地上,等着我去捡。   秦青弯腰把帕子捡起来递给秦玉霜,他嘲笑道:“怎的,今日没穿石榴裙也想诱惑我兄弟?你这把戏玩不腻?嫌阿父那里的鞭子没挨够吗?”   此话看来,秦玉霜不止一次丢帕子等人,恐怕她当初是逗我玩的。我莞尔,对秦青道:“你家妹一年半前早对我使过这招了。”   秦青摸着下巴回想道:“玉霜那会子确是来邯郸游玩了,”他转头坏坏一笑,朝秦玉霜搓了搓手指头,语气带着威胁:“不给点银子封口?等我回家告诉娘...你对我同窗玩过丢帕子...。”   秦玉霜着急急剜了秦青一眼,她撅着嘴,不甘不愿从腰上的绿荷包里搜了点银子出来,放在秦青手上。   秦青郁闷的看着手掌上的碎银子,语气不满道:“打赏小厮也没这么寒酸的,万一我嘴巴不紧...。”   秦玉霜咬牙加了几锭银子上去,她目光怨恨的看我一眼,又朝秦青放狠话道:“你明知我穷还压榨我,等下次你有把柄,看我不讹死你!”   “我有个这么蠢的妹妹,忧心呐,你都告诉了我,你认为哥哥我会有把柄给你逮?”秦青神情故作担忧,“若将来你嫁人,这猪脑子,可怎么跟后院侧室抖?”   “你!......,”秦玉霜气结,她磨牙道:“子寻哥哥就是一头彘,谁也没你蠢!”   “没大没小!不知道长兄如父吗?”秦青用指尖弹了一下秦玉霜的额头后,扯着我飞快的往外跑,他边跑边道:“甩开那个烦人精,拿她的银子去喝花酒,你放心,她会骑马,自己晓得回家。”   我被秦青拽的踉踉跄跄,逐渐被他带的跑了起来,我看着路,鄙夷道:“有你这么做哥哥的?还骗妹妹银子花,真缺德。”   秦青耸耸肩,似笑非笑道:“她性子就如男儿郎,缺德事没少干,从前总爱去阿父面前告我状,害我被罚,现在骗骗她银子花算轻的了。”   我只呵呵一笑。   想必秦青和秦玉霜是一对活宝兄妹,诸如你折腾我,我折腾你,别家的亲兄弟不动声色的和庶子庶妹斗来斗去,心眼一个比一个深,他俩倒好,一个不懂得让歉,一个没大没小,凑在一起将将“合适。”   秦青让我带路去逛窑子,我只去过春花楼,便把他往那处带了,既然他花钱,不来白不来,能蹭上一顿饭,还能放松品鉴一回娘子唱曲,散心一回。   听曲时,触景伤情,想起初次和温行知来春花楼的情景,我闷头灌酒。我的许多初次都给了温行知,初次逛窑子,初次牵手,初次拥抱,初次亲嘴儿...就是没把最重要的初次给办了,眼下想起来,甚是遗憾。   早知当初就该霸王硬上弓。   在三年守孝期间我无法考试,听说京中举行了一轮殿试,由皇上亲自拟题主考,但凡进士,名义上皆属天子的门生,只不过入殿试前还有一场礼部试要筛选优秀的监生,监生有十名左右能入殿试,面见皇上。   秦青这一回竟中了探花,实乃出乎我意料,探花是第三名,可以在翰林院为官,可做御史、掌修国史...这就是要看吏部如何安排。他来报喜时,我心中羡慕极了,他如此不用心学习,随随便便就中了探花,让我有些不平衡。   遂,闭关念书,温习学业。   秦青还与我说,考中状元的是史蕴,我有一些印象,史蕴此人广结良友,学业顶好,相貌玉树临风,不过我从前只顾着和温行知亲近,没与史蕴打过交道。   中第二名的榜眼是施喻文,施喻文中了,我没有半点不平衡,他努力读书的劲头,合该中。   这状元、榜眼、探花,三鼎甲我都见过了,有两个还是熟人,我有些沾沾自喜。   秦青自从在京城的翰林院里做文官,便没空来找我喝花酒,我也开始收心,忘却一切难过,埋头苦读。   第二年尾至的时候,沈道文要纳续弦妻子,这续弦是邺城知府的长女,姓何,听说有十九的年岁,她嫁给沈道文填房,年纪算小,不过十九出嫁有些迟了,是因她十六岁丧母,守孝期不得嫁娶,因此拖了些年头,原先好像订过婚约,但对方等不及三年就取消了这婚事,被退婚的女子不好再嫁。   因此何氏愿意给沈道文填房。   沈道文要娶后娘,我心里有些疙瘩,也知是不可避免的。   成婚礼前沈道文将祖母祖父请到了邯郸来,与何家纳吉、纳征、请期之后,他八抬大轿将何氏迎娶入沈府,新婚那日府中张灯结彩、热闹喜庆,王姨娘和我便忙着招呼贵客。   沈道文与年轻后娘皆穿一袭喜庆的红衣裳,一个戴着乌黑黑的新郎帽,一个戴着金灿灿的小凤冠,互相对拜后,何氏先一拜,沈道文拜她一拜,何氏又一拜。   盖由沈道文以再拜为礼,何氏以四拜为礼故也。   最后他们对着上首红光满面的沈姥爷,以及端庄稳重的沈太君一拜高堂,奉了温热的茶,算是拜完了礼。   成亲真累,看得我腰累。   我与明书都多了个后娘,心里很不适应,只不过我没表现出来,但明书这几日里都扁着嘴,明纱干脆哇哇大哭,王姨娘吓得赶紧捂住明纱的嘴,第一次呵斥明纱不许哭。   何氏生的花容月貌,仪态端庄,明明年轻故意穿得老成来扮气势,自她进门后,从没见过她穿鲜艳的衣裳,连髻上的宝钗也显老,她打扮上过于稳重了,许是怕她作为续弦填房镇压不住沈家后院。   续弦比不过第一任原配嫡妻,续弦虽是平妻,还是矮了原配一截。   弟弟妹妹移交回了主院,皆抱到了何氏膝下抚养,王姨娘的短暂王朝时期,由何氏的出现终于走向了灭亡,王姨娘命里的昙花一现,该她回味无穷了。   香馨姨娘去大院里请安请的频繁,她约莫是觉自己如今潦倒,得抱紧那棵移栽过来的树,后半生好在何氏手下过活。   我年岁大,有自己的院子,何氏管不到我,除了必要的请安,我从不跟她接触,一则年岁相差无几得避嫌,二则对着那么年轻的脸,喊母亲很膈应。   何氏年轻娴静,读过女戒,会写几个字,会持家,还会琴棋书画,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,沈道文喜欢的确是有才女,他近来很宠爱这位夫人,他与我说话时,夸了许多次何氏怎么怎么样,三令五申要我作为长子需得敬重嫡母,沈道文与何氏新婚燕尔恩爱如漆,恐怕早把他的芝兰抛却脑后了。   平常除了关心弟弟妹妹,我便在院子里化悲伤为力量,拼命的念书,时间过得也算快,三年期满,举行了一次隆重祭祀,然后方能起灵除孝。   终是能重去太学,等着下一轮殿试。   走前,我在沈府费心安排了些事,饭桌上用膳时,我向沈道文提议将春芙和王姨娘升为侧夫人,即是二夫人,不顾何氏不善的目光,我言辞恳求滔滔不绝道:“父亲,王姨娘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老,不,她有功劳,娘去世的那段时日里,王氏持家有道,将沈府打理的像模像样,她给府中生了唯一的大姑娘,为人善良贤淑,自小待我不错,该升做二夫人了,”顿了顿,我继续道:“春芙也陪我守了三年孝期,诚诚恳恳的服侍我...。”   话未说完,沈道文就打断了我的话,他眉头一皱,老气横秋道:“王姨娘做二夫人名副其实,春芙便罢了,你将来要娶正经大小姐,先不忙立侧夫人,况且这么几年了,春芙膝下无所出,没有资格更上一层。”   何氏后娘幽幽的看了我几眼,她夹了些许菜,语气慈祥:“明渊如今在长身子,多吃些饭,会长高的,你别操些有的没的心,好好念书,后院为娘会打理,该嘉奖姨娘的,为娘晓得。”   我摸摸鼻子,吃了一口菜,态度尊敬道:“多谢母亲关心。”   何氏露出慈祥的笑容,又在沈道文眼皮子底下给我夹了好些菜,她喋喋不休说的慈爱话,真是令我的肠胃蠕动厉害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《温公书仪》卷三曰:“古者妇人与丈夫为礼则侠拜。乡里旧俗:男女相拜,女子先一拜,男子拜女一拜,女子又一拜。盖由男子以再拜为礼,女子以四拜为礼故也。古无婿妇交拜之仪,今世俗相见交拜,拜致恭,亦事理之宜,不可废也。 第33章 开府   王姨娘变成王夫人后,特意来我院里登门拜谢,她来时穿了一身紫红绣花锦衣,头一次在发髻上.插.了那么多花枝招展的簪子,冠簪上有粉红的流苏在髻侧飘荡,那张半老的圆脸抹了许多脂粉,王氏今日的打扮很回春。   王氏坐在桌前絮絮叨叨的感激我,说着说着,她眼角凝聚出两滴泪珠,光线下,那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流划过她的下巴,滴在了紫红的裙子上。她哽咽:“我进府多年,是老爷当年买进的丫鬟,做了通房后一心一意服侍老爷,后来沈李大夫人入府,才将我提做了姨娘,明纱也被大夫人教养的极好,养的白白净净,不愁吃穿用度,我真的很感激涕零,如今更不知如何报答大少爷,我从前盼着有朝一日能在府中撑起腰杆,没想到,这奢望竟成了真.....。”   我将书搁在桌上,倒了一杯茶递给王氏,方开口道:“姨娘莫哭,好事多磨苦尽甘来,如今成了正经主子,许多事希望你帮帮我。”   王氏用帕子擦干净眼泪,正襟危坐道:“少爷直说,我夙愿成真,还有什么忙是不能帮您的?”   我摩挲着手中的茶杯,温和浅笑道:“我娘生前,待你不错,更是视明纱如己出,只是未来得及将明纱的大名上族谱入嫡出,往后我不在家中,望你好好照拂照拂我两个弟弟,来年我要是看他两过得好,回头我就跟爹说一声,该把明纱的大名记在我娘名下了,我娘也不是白养她的,” 我喝一口茶润润嗓子,继续道:“原配名下的嫡出总是要高平妻名下的一头,将来明纱出嫁,注重的不就是个嫡字么?原配嫡出定要给人做正室,庶女就不得而知了,何母亲没有将明纱养大,不见得有感情,姨娘好好斟酌该站哪一方较为稳当。”   王氏的目光顿时如炬,她的双臂都搁在了圆桌上,胁肩谄笑道:“好说,少爷金口玉言我自是眼巴巴的相信,您在沈府的重量是何人也比不过的,明书和明山我虽养了短短时日,也是喜爱极了他们,我定会注意大院里的动向,多去走动看看他们,为母则刚,为了明纱的将来,我定用命去护二少爷和三少爷,左右老爷才是真正疼爱他们的人,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,我就同老爷吹吹耳边风。”   王氏自是清楚将明纱的大名记在嫡出上,好处不可估量,一个正经的身份是多少庶出求也求不得。王氏不算太聪慧的人,但她的目光定不短浅,如此我离去时,方可安心两个弟弟的周全。   闲聊一会子,王氏提裙跨门离去,她走几步还要回头与我笑一笑,她的仪态确实不怎么大方。   这次去太学,没带书同,自他当了小管家,可比当书童的时候春风得意,我随意在小厮之中挑选个伶俐的人去,并给他赐名来福,取个吉利的小名叫来舒心。   走前,我把温行知当年送的木槿花帕子拴在了手腕上,还有曾经写过的小纸条,一起揣走了,思念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看一看。   太学内的同窗大部分是生面孔,除了一部分落榜的监生,他们仍在学府里苦读书,见我回来了,纷纷掏了点银子在凉亭里摆宴席替我接风洗尘。   三年里剩下的监生,郁郁不得志,他们喝醉酒后,长叹短吁的说,昔日同窗个个光耀门楣,分布在各地为官仕途,他们却连国子监都出不去。   我的酒量已经练了出来,喝了那么几杯,没什么醉意,散场时,个个勾肩搭背的晃回寝庐。   我运气不好,和一个夜夜春宵的断袖同住屋檐,每天夜里那隐隐约约的喘息传来,加上娇羞的低吟声,时而大,时而小,我辗转难寐,心中愈加孤寂了些,思念起温行知来,梦里十有八.九会梦见他。   有时梦见与他一场春宵,有时梦见他消失离去,也有时梦见他撒手人寰,悲欢离合的梦魇在不安的内心上又划上了几痕。   不知此生,还能否与他相见,他总是走的那样利落,那样潇洒,那样决绝,仿佛他从不曾是我的云烟,也从不曾是我命里熟悉的人。   云烟消散,一切都是虚妄。   迎来下一轮殿试时,我轻而易举过了礼部试,成为优秀监生,便能入殿面圣。那是我第一次面见大汉皇帝,心下充满了战战兢兢,低头时不敢不敬,抬头时不敢多看,更不敢与皇上那双敏锐犀利的眼神对视。   只记得上首明晃晃金灿灿的一片,皇上雍容的冕服上绣着五爪盘龙,他头顶戴着长形冠冕,冕板前后垂有冕旒,冕旒将其清癯的长脸遮掩了一些,增添无尽皇威,他与生俱来的凤仪,威严摄人。   皇上说话时字正腔圆,他浑厚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,所拟之题,在我看来没那么难,温行知昔日给我归纳的知识,我此刻都用的上,因此下笔如有神,不间断的便将一张试卷写满。   约为三个时辰便得停笔,殿试结束后,我浑浑噩噩的走出大殿,只觉得走路有些轻飘,仿佛来此一遭,是在做梦。   殿试结果要延后两日,皇帝赏宴的时日为放榜后的第三日。   殿试的结果让我头晕目眩,我竟然...竟然中了第二名的榜眼,入了三鼎甲的行列!我喜上眉梢的差人回邯郸送信,去报这天大的喜事。   要为官择位,吏部还有一场考试,恰好有一御史辞官回乡,我便被吏部填去了这个空缺,先从七品史官做起,专门负责记录皇上的起居、言行与政务的得失。   有的御史记载史事和编撰史书,品级略高。有的掌管监察百官、巡视郡县、纠正邢狱、肃整朝仪,这类监察御史品级更高。   总之御史一门,各道人数不等,所监察的事情分道负责,均为正七品。   沈道文特意掏腰包在京中替我购置了一处小宅子,府里的小厮丫鬟差不多都是新买的,春芙过来替我打理这小小沈府,来的还有书同、秋月等人。   我中榜眼的事,沈道文高兴的红光满面,他还来京城看望了我一回,将我居住的这处小宅子打扮的十分气派。   这辈子我第一次听沈道文将我夸上了天,他直言我比他从前有出息,他坐在堂屋里与我喝上几杯酒,还拍着我的后背,欣慰道:“明渊如此有出息,你娘在天之灵,也能安息了,沈家出了你这么个能耐的儿子,我知足矣。”   他抿了一口酒,又渐渐拢紧了眉峰,神色肃穆道:“你往后在朝中定要谨言慎行、能屈能伸,切莫刚烈浅薄,易遭小人算计,满朝文武勾心斗角,比我在邯郸不易,许多事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更何况如今朝堂诡谲,圣上龙体越发...恐怕过不了几年,京城要变天了。”   我拿起酒壶替沈道文斟满酒,小心翼翼的八卦问道:“那东宫和邑王哪个有底气?”   沈道文的眼眸一转,他敏锐的盯我一眼,“我与你舅爷说话,不晓得你在听墙角么?影子都印在了窗糊纸上,蠢不可及。”   我讪讪搓了搓脖子,没敢说话。   沈道文噙着一口酒,缓慢咽下后,思虑着什么,方道:“邑王养了一群才高八斗的幕僚,他在朝中博得美名,又与文官武官结交,至于东宫不作评价,有底气的怕是梁王了,他手中握了些兵权,这三国鼎立不够,如今又来了个东晋王,京中风起云涌,有意思了。”   我饮了一口酒,笑了笑,“那依爹所言,各个都有底气。”   沈道文搁下杯子,不悦瞥了瞥我,他嘱咐道:“你懂甚?在外面可别与同僚谈论不该的话,以免招来杀身之祸,你如今在京中看得宽,当旁观者便行了,知事知心,切莫多言。”   “是,爹的话定是为了我好,道理明渊都懂。”我杵了杵筷子,夹一颗红红的花生米放入嘴中,吃的正香,冷不防听见沈道文说:“你如今考取了功名,年龄渐大,该娶妻生子了。”   “咳,咳!”我被那一小颗花生米呛得咳嗽,喝一口酒顺顺喉咙后,我攥着下衣摆,抬头笑道:“我刚为官,以后有的忙,安家的话...为时尚早,等我稳定了再说,可不好?”   沈道文哧哧露笑,眼角的褶子比以往多了些,他沉吟道:“你心有抱负,性子比幼年稳重,我很欣慰,你年纪十八,虽到成婚的恰好年龄,我也有意帮你推后两年,让你专心为官,二十成婚算是最迟,你亲舅爷见你中了榜眼,有意将最小的嫡女许配给你,你两个表姐都出嫁了,其余庶表妹身份不佳,幸之巡抚夫人膝下帮你剩了个小表妹,其芳龄十四,等过两年她十六了,嫁给你将将好。”   看样子沈道文与李臻广已经一拍即合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我即使不想娶妻,也不敢违逆,便闷闷道:“您做主就好,总之您是来知会我的。”   沈道文的身子微微前倾,他看向我,声音一低:“怎么?不满意高娶二品巡抚的嫡女?若不是因你娘,李大人想亲上加亲,你哪能先吃上天鹅肉?”   我哑然,沈道文所言不虚,李臻广将嫡女下嫁给我这七品芝麻官,着实委屈了他小女儿,他大可以将小表妹嫁给高官,去笼络笼络关系。李臻广疼爱我,是爱屋及乌,李氏办丧事那会子,李臻广都掉了几次眼泪,可见他有多心疼我阿母。   我叹气一声,故作欢笑道:“哪里,我高兴不及,怎会不识好歹。”   沈道文这才将审视的目光挪开,他又喝了三杯酒后,便要启程赶回邯郸了,走前,我对他说道:“父亲办公忙,也要记得多多照顾弟弟妹妹,何母亲年纪轻,没有生儿育女,怕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,爹记得提点她。”   沈道文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,半晌,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叹息道:“昔年在西南的大沈家,后娘入门,我与你亲伯伯过得也不尽如意,我知晓你担忧什么,为父是明白人,不会让你后娘欺负了明书明山去,再者何氏为人娴静,服侍人周到,应当是个好的。”   我笑了笑,用调侃的语气回应:“您不是对我说过,知人知面不知心吗?说些实话,明渊也不怕惹父亲生气,我与何母亲确实没有母子之情,明书他们想必也是,我唯一挂心的就是弟弟妹妹,若哪个弟妹夭折,我也不怕大闹何氏。”   “你...,”沈道文的面容很是无奈,他一甩袖子往马车上走,声音娓娓传来,“你这做兄长的称职过头了,都是我亲生的,我总不会让人害了他们去。”   低调不华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始起步,马儿打了两个喷嚏,踏起了蹄子,车夫一甩长鞭嘴里大喊着驾。   我走到路中间,冲着马车喊道:“路上小心。”   在外开了一处府邸,甚觉自由,沈道文不在,我有意将春芙提做侧夫人,可转念一想,我都与表妹有了婚约,拿春芙来做遮掩,也没什么用了。   我径直去了偏院找春芙,她正在屋里给我绣官鞋,她长长的睫毛偶尔扇一扇,那双清水般的眸子专注在针线上,看得很是仔细。   我静静坐到桌边后,春芙才发现了我,她的眼神忽而变亮,立马放下手中的针线,起来给我福了一个身。我将她按在凳子上坐下,斟酌道:“春芙,你的机会来了,若想出府嫁人,改名换姓即是,我给你一笔银子,放你出府,远走他乡。”   春芙的笑脸渐渐僵住,她缓缓低头拿起针线继续缝鞋子,瓮声瓮气道:“我不出府,我要做主子,春芙等了那么几年,年纪也大了,十九岁出嫁,谁还要?如若旁人查到我的过往,我就得兜着走,春芙...宁做官家妾,不做平民妻,少爷耽搁了我,如今就想随便打发了,是么?”   我微微张着嘴,春芙也真够直白的,我叫冤道:“姑奶奶,我真个没想随便打发你,旁的人想出府都不行,你还赖着不走了,当初咱们不是说好了么?我以为是为了你好,你却如此揣度我,唉。”   春芙不小心扎到了手,针尖过手,看不见伤口,只见殷红的血珠往外冒。我掏出随身用的帕子,包裹住她的手指头,顺便栓了个蝴蝶结。   春芙的眼中含着泪点,眼眶甚是红润,她擦了擦眼角,固执道:“我就是不想出府,你给我做大丫鬟也好,姨娘也罢,我就赖了,你不想让我享受富贵,直说便是,算春芙亏了几年。”   我摸摸头,“那以后我的隐疾治不好,你这辈子就...干巴巴的享富贵么?”   春芙的小脸变得红扑扑,她低头娇羞道:“干巴巴的就干巴巴的,左右我都干巴巴了几年,反正我以前做大丫鬟的时候也要干巴巴的等到老,才能放出府去,如今能当上主子享富贵,干巴巴的不碍事。”   我憋着笑,点头道:“那好罢,爹不在,我就满足你的盼望,今个起你就是贞洁侧夫人了,府中事宜,你暂且管着。”   春芙目光炯炯的看着我,她神采奕奕道:“少爷,此话可真?”   “真。” 第34章 下朝   我在京城开辟府邸以后,秦青经常放班过来蹭饭吃,那秦家小妹秦玉霜亦如是,二人都是豪爽的性子,小打小闹过后,又乐得嘻嘻哈哈。   为官有些日子了,我逐渐知道了许多传闻,沈道文上次口中的东晋王,不想是个新来的王爷。   东晋王刘倾尚在襁褓时,早已夭折,突然冒了个活的出来,满朝文武理所应当的质疑,皇上因此滴血验过亲,证实东晋王是真正的刘倾,因此堵住了悠悠之口。   刘倾乃仪德贵妃之子。   仪德贵妃生前为庄妃,当年的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盛宠之下,一度遭来妖妃骂名,那些骂名来得莫明其妙,总之妖妃之名愈传愈烈,戚贵妃也受宠多年,却不见挨骂,约莫是因戚贵妃懂得与皇上保持距离。   后来戚国公弹劾赵丞相,直指赵丞相通敌叛国,因此皇上怒派侍卫去丞相府中搜查,果真搜出了赵丞相和姜竺国太子的飞鸽传书,因此赵氏满门抄斩,本该诛其九族,顾及庄妃,皇上减轻了惩罚。   庄妃作为赵丞相之女,被文武百官谏言该褫夺封号贬为赎人,再送去国寺替父赎罪。   赵丞相桃李满天下,他的一些门生纷纷替宸妃说话,还有一个文官不信老师叛国,一头撞死在了大殿上。   这事,皇上左右为难了许久,他没将庄妃贬为庶人,只发配她去国寺祈福,没过多久,庄妃便在国寺薨逝了,后被追封为仪德贵妃。   听说皇上伤心了一阵,足足半月不上朝,后来大病一场,他略微发福的身体就日渐消瘦成了如今这般。   做史官后,我日日跟在皇上屁股后面写起居,加之了解皇上那段唏嘘的情爱,我便没那么怕他了,天子不过也是个凡人,有七情六欲,要吃喝拉撒,他只是一位站在高处俯瞰江山的孤家寡人。   鸡既鸣矣,朝既盈矣。每日早朝天不亮,满朝官员摸黑来到宫中,皆有人专门打灯引至城门。但我起的比其余官员更早,因此挨到放班后,我打着哈欠出了宫门,准备回府呼呼大睡。   刚走出宫门不远,便看见一个容貌秀丽的男子立在原地出神,他身穿一袭玄色华服,衣上绣着四爪蟒纹,腰系双扣金玉带,足蹬黑色朝靴。   他额前的墨发梳得整齐,没有一缕多余的发丝垂在脸侧,余晖下他的额头甚是亮堂,因此容颜比过去看着舒爽,他朱红的嘴唇一抿,逐渐向我走来,举手投足之间,气态宛若遗留尘世的仙人,高华清雅。   因着此人的穿着,我便知晓了他的地位,我将左手放在右手外侧,拱手作揖道:“下官...见过东晋王。”   温行知的脚步倏然一顿,他缓缓抬起下巴,一双琉璃般的眸子被斜阳染成了金色,眼神朦朦胧胧叫人捉摸不透,他的喉咙动了一下,声音低哑道:“阿从,我思念你。”   刹那间,我鼻头略微发酸,却垂头恭敬道:“下官昔日有眼无珠,待王爷多有冒犯,望您海涵,天色不早,下官身子疲乏,别过。”   言罢,我昂首阔步的朝街市上走去,后头那人跟着我的步伐一起走着,我强忍着心酸没回头,三年了,他抛弃我三年了,如今又突然出现,他在我身边总是这样,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叫我生气极了。   等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时,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,他的双手勒的很紧,他在我耳后灼热呼吸道:“你在怨我么?”   我绷紧的心缓缓松了些,我平心静气道:“我怨你什么,你当王爷好啊,便不用再居无定所,苟且偷生的卧薪尝胆。”   “你在怨我不辞而别。”温行知尖润的下巴在我肩上摩挲,他侧头吻住我的耳垂,顿时,我不禁一颤,脊梁骨有些发麻。   我再也忍不住喷薄欲发的思念,一把将温行知推到墙角里去,我将他锁在墙壁之间,他的睫毛浓密弯长,我捏起他的下巴,稍微用力含住他的唇瓣,舌尖在他唇边轻舔徘徊,他搂着我的脖子,将我的舌渐渐吮吸到他口中追逐。   亲了一会儿,我便松了嘴,将温行知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,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,他的脸庞有些透红,张着红唇呼吸的模样,看的我心痒。   我又低头,使劲咬了一下他的嘴,他轻轻嘶气一声,将我给推开了,他露出白牙浅笑道:“我今日来宫门口,等了你两个时辰。”   我看着他,不说话。   温行知伸出食指勾了一下我的手,他看着我,粲然的继续笑,“去我府上么?许多事说来话长,我慢慢讲给你听,可好?”   我迟疑的点点头,板着一张脸,不跟他笑。   温行知往前走了几步,发觉我还在原地,他过来牵我的手,把我往前面拉,一等到有人的地方,温行知就松了手。   这时,景铄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,他如常抱着一柄剑,他的耳根子很红,轻咳一声道:“我说公子在等哪位皇亲贵胄,原来是...七品史官,公子明知史官什么时候出宫,偏偏早了两个时辰在太阳底下站着等,挨到时间后才站到宫门口显眼的地方,史官真是莫大的荣幸。”   听此话,我的气消了许多,我朝景铄似笑非笑道:“怎么,你羡慕,你妒忌?”   景铄一凝,脸色微变,他瞪我一眼,“我对公子绝无半点亵渎,我喜欢的是女子,你这个臭屁鬼。”   “你喜欢驴子,也与我没有干系。”我不紧不慢的跟在温行知身后,他如今是王爷,我自然不能与他并肩而行,因此,在大街上稍微保持了间距。   景铄还想去说什么,温行知转头,用折扇捂住了他的嘴,温行知的语气带着警告:“景铄。”   景铄噤声没再言语,温行知走路时,刻意要等我一小步,这样便能并肩了,但我每回偏要落他一大步,在他的后面走,我出言提醒道:“你如今贵为王爷,规矩还是不要怠慢的好。”   温行知望了一眼热闹的街景,低语道:“是了。”   一路来到东晋王府,王府坐落于繁华地段的末端,越往里走,人烟越稀少,路段逐渐冷冷清清,周围的青墙白瓦,便是王府的外墙范围。   暗红的大门外站着神情严肃的带刀侍卫,他们见到来人,异口同声的叫了王爷。   温行知微微颔首,他的折扇往上一抬,指着那块大大的牌匾,嘴边的笑意不甚真心,“这是父皇为我亲自提笔,父皇的真迹龙飞凤舞,入木三分。”   牌匾上的东晋王府四字,的确写得游云惊龙,但入木三分我半点没看出来,倒是有种缥缈无力的感觉,从右往左看,每个字的收尾都有点瑕疵。   皇上的身子不大好,平常写字右手会发抖,足以可见他的身体很差。   我笑笑不语。   走近王府中,满院的花朵让人应接不暇,我第一次见到百花齐放,路边两侧的木槿树开了些花苞,看着秀气淡雅。院子里种满的几乎都是木槿树,绿油油的草地占了大半的路,盆栽排列整齐,有几只黄黑相间的蜜蜂正在采蜜,飞的摇摇晃晃,嗡嗡叫。   我看着前院儿的树,不禁脱口问道:“你为何如此钟爱木槿?”   温行知的鼻梁在日光下反着光,那张瓜子脸白净细腻,侧颜如温润白玉,他嘴边漾起浅浅的笑意,眼神柔和,“木槿花繁花似锦,虽不那么惊艳,开的却很绚烂,其生命力极强,十分好养活,我自幼便觉得该如木槿一样,矢志弥坚,顽强的屹立于世。”   我注视着木槿树上的一朵粉嫩花苞,勾唇道:“我也觉木槿在花中算中庸之色,但是它是我喜欢的第一种花。”   温行知瞳仁微微闪烁着,他反问:“那你为什么喜欢木槿?”   我将目光转移至温行知的面容上,抬起食指轻抚在他的唇边,我温柔道:“因为一个...总爱消失的小混蛋。”   温行知将我的手拉了下来,他带头走在蜿蜒的小路上,然后掩嘴笑道“什么?总爱消失的馄饨?本王可不懂阿从的意思。”   我斗胆玩笑道:“好罢,刘馄饨。”   温行知斜睨我一眼,轻笑出声:“御史好大的胆子,敢拿国姓开玩笑,等我明日进宫与父皇提一提,你的脑袋怕是要砍下来给本王当凳子做了。”   我耸耸肩,“只要你舍得。”   温行知无言以对。   景铄早不知跑去了哪儿,王府里的丫鬟小厮十分零星,走好几步都看不见一个人影,定不是皇上苛刻了东晋王,皇上宠爱他还来不及,温行知喜静,怕是他自己安排的事。   进入奢侈宽大的书房,落座后,方有小厮沏茶,小厮沏了茶,安安静静的退出去关好门,甚是有教养也,书同与东晋王府的奴才相比,天差地别。   温行知一时不知从何说起,他拿出一块麒麟玉佩,扯起嘴角,“这是父皇当年给我娘的定情玉佩,我也是靠了它,方能面见皇上,赵丞相昔日的门生虽多,有情有义者却为数不多,赵家暗卫手里有赵丞相写下的儒生名单,其中一位是正奉大夫,其为人刚正不阿,可放心托付,所以我进宫时,靠了正奉大夫引荐,因此恢复了身份。”   我抿了一口茶,沉吟道:“那当年宫中夭折的刘倾...是怎么回事?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?”   温行知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,他徐徐道:“先从我娘开始讲起罢,她同为妾妃,不争不抢,待元后尊敬有加,待后宫阿姨和和乐乐,她的善良付错了地方,我一直...怒其不争,哀其不幸。”   此时,他眼神阴毒,充满了怨恨,他握着杯子的手,因用力泛着白。   后宫嫔妃,除了已故皇后是正经主子,其余嫔妃依然是低微的妾,所有的皇子和帝姬都只能尊元后为母后,却不能唤嫔妃是母亲,只能称之为阿姨。   温行知娓娓而谈,讲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故事,每每讲到他娘遭受苦楚时,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只剩下毒淬,他捏杯子的手时而紧,时而松,牙齿也略微磨合着。   大概便是,当年宫中传言,刘倾名字中的倾字是取自权倾天下,这股讹言愈演愈烈,最后皇上出面褫夺了一个妃子的封号,将其降为位分最低的家人子,并杖杀了一群嚼舌根的宫女,才没有人再继续胡说。   背后推进讹言的人居心叵测,庄妃一时成为了众矢之的,遭人诬陷偷情,还好只是被人摆在床上没来得及做什么,庄妃这遭偷情未果,虽惹怒了皇上,但皇上念及浓浓情分,不忍杀了她,恰好前朝臣子连手谏言请求皇上将庄妃发配远地,这厢,皇上便顺了臣子的意,将其发配去国寺给太后祈福。   赵家满门抄斩时,赵丞相料定庄妃兴许命不久矣,便将赵家所有的暗卫转移给庄妃以作最后的保护。   庄妃已知回不去宫中,她作为亲娘不忍骨肉分离,更何况她也明白宫中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便想方设法的将刘倾从皇宫里调包偷出来。   这暗度陈仓的中间人,是已故贤妃。   庄妃与贤妃自幼.交情匪浅,即使姐妹入宫,她们二人的感情依旧如初,贤妃不理俗事,不争不抢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平常只在宫里念经。   她安静的性子虽不受皇上喜爱,其淡泊名利的德行却深入人心,所以她第一次开口争取刘倾的抚养权时,皇上便一口答应了,况且她与庄妃之间感情要好是众所周知。   贤妃将刘倾抱到膝下抚养时,悄悄与赵家暗卫将真皇子调包,温行知后来才逃过了一劫。   刘倾替身被戚贵妃害死时,便是皇上眼中最钟爱的皇子夭折了,虽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向贤妃,她照顾皇子不力,皇上大怒大悲,一杯毒酒将其赐死。   而后,有个王美人出来认罪,说是当年记恨庄妃责罚过她,所以鬼迷心窍杀了庄妃的儿子,她言罢,一头撞向柱子没死,倒是被皇上一条白绫赐死了,王美人连皇陵都没入,草草的被埋到其余地方安葬。   可据温行知这几年所查,他安排进宫的细作说,王美人与戚贵妃曾来往密切,话语难听些,她便是戚贵妃身边的一条走狗,也是一颗棋子。   至于王美人为何认罪替死,可能有什么把柄握在戚贵妃手中,例如家人。   温行知这些年躲躲藏藏,乔装打扮,多次遭人暗杀,该是戚氏一族的人作妖,只是他手上没证据,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。   至于温老爷只是个会经商的部下,他长相其实年轻,脸上戴了皮面具乔装打扮成了老头。   我听完温行知所遭受的一切,我对他存的那半点怨气消失的荡然无存,他这些年如履薄冰,活得艰辛屈辱,没有一个夜晚是睡得完全踏实,我又有什么呢?   我突然明白,他不是不辞而别,而是知道还有再见的那一日。如若这次他潜入京中不成功,被戚氏一族害死,我对此事不得而知,便依旧活得没心没肺。   温行知自始至终都在替我着想,他从不说什么,而是用自己的方式,去做最坏的打算,他想让我的记忆停留在岁月里,想把彼此之间最宁静美好的日子留在我的脑海中。   而他若一个不幸,承受着所有苦难,消失在这个世上时,没人替他伤心,也没人替他难过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古代嫡庶分明,庶出一生不得称呼生母为母亲,准确的是称为阿姨。   晋安王子懋母阮淑媛病危,有献莲花供佛者,子懋流涕礼佛曰:‘若使阿姨因此和胜...   《南史·齐武帝诸子》中就有记载,“母阮淑媛尝病危笃,请僧行道,母妃更是不仅直到明清才出现。”   其后清朝的雍正皇帝也曾在诏书中称康熙的宜妃等嫔妃为母妃,然而母妃这一称呼也只见载于书面用语,庶出皇子对生母的当面称呼仍旧不存在母妃这一称。   《明史·礼志》给出了答案:“明制,天子登极、刘武周,庶出的皇子也同样只能称生母为姨——无论生母在后宫中的品级有多高,被法司弹劾并受到了除名这样严重的惩罚。   一般的嫔妃,皇子公主称呼为姓加妃号,关系好的大概叫阿姨。   电视上称呼母妃这一词,是乱说的。难得写本古文,就想严谨一点,也是第一次写耽美,我较为喜欢尝新鲜,写小说的类型都是换着来的。现在在构思民国的一本小说,写了一点,继续奋斗,哈哈。发布之后会在有话说里留言,敬请期待。 第35章 一日算一日   我在宫中跟随皇上记其言行,发觉他甚爱去昭阳宫睹物思人,仪德贵妃生前住的便是昭阳宫,斯人虽去,皇上依旧命人日日打扫,里面的物件原封不动,奢侈的令我咋舌。   案桌是千年沉香木拼接而成,凳子是千年金丝楠木制成。那贵妃榻的牙板、榻腿雕刻的可谓精益求精,上面细琢的图案不止有花草竟还有凤凰,昭阳宫的老太监与我说,这把贵妃榻是碧眼使者进贡的。   昭阳宫所有的摆设,真真是富丽堂皇,皇上对仪德贵妃可算得上金屋藏娇了。   当年元后早早病逝,其后仪德贵妃长宠,若赵丞相没有被戚国公陷害叛国,这皇后的宝座非仪德贵妃莫属,也难怪戚氏一族狗急跳墙,残害忠良。   我听闻前朝风声,朝堂数十载光阴内,总有文官谏言立后稳国,立德妃的呼声有之,立淑妃的呼声有之,立戚贵妃的呼声更有之。   可戚国公从不出面争名,甚至不举荐自己的女儿为后,而是去举荐德妃或淑妃,至于谏言戚贵妃为后的官员,似乎是戚国公所授意,臣子左不过是说戚贵妃教养贤王有德,多年安分守己,辛苦协理后宫,为人贤淑端庄等一般的话。   但夸德妃和淑妃的人,话语过于华丽词藻,不大中肯,不贴真实。   戚国公这一招让贤可谓高明,只可惜法子虽好,皇上却无心立后,让中宫的位置一直空着,叫大臣们变成了唠叨婆子。   东晋王归来,最忌惮他的便是戚国公,原先朝堂上有人找东宫的差错,时不时弹劾其错处,甚至有人提出东宫中庸跋扈,该另立太子。   东宫与戚国公向来不对盘,可有贤王帮衬,东宫也无可奈何。   东晋王回来的这会子,再无人弹劾东宫的德行了,戚国公怕是想坐虎观山斗,温行知虽不找东宫的麻烦,东宫也知刘倾名字的讹言,加上皇上对仪德贵妃的思爱,他便将对准贤王的矛头,指向了温行知。   远在封地的梁王不掺京中之事,如今的朝堂三国鼎立,赵氏门生一派,戚国公部下一派,再是宣平侯扶正一派。   朝中正如沈道文所言,风起云涌。   皇上身子骨愈发的差劲,甚至在昭阳宫咳出了血,将宫女太监吓得人心惶惶,皇上若驾崩,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奴才怕是要陪葬。   我仅见过戚贵妃几面,温行知口中的恶毒女子,在我见到其人后,脑海里真真浮不起恶毒二字,而是觉戚贵妃如一朵美丽的莲花,纯洁高雅,她生得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孔,仪态确是端庄贤淑。走路时,好比弱柳扶风,三寸金莲娇小玲珑,裙摆一飘宛若仙子,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,她年轻的像一个将将入宫的家人子。   可见其,懂得保养之道,难怪仪德贵妃薨世后,戚贵妃成了后宫第一人。   如此素丽的一张面孔下,是令人发指的狠毒与阴戾。   戚贵妃常在皇上身边扮演贤惠的妃子,她的品行让人挑不出错处,莺莺笑语勾的皇上春天回临。   皇上已经不大临幸嫔妃了,看得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,可戚贵妃一来,皇上不顾虚弱的龙体,将其抱进未央宫巫云楚雨。   戚贵妃身上的香粉味霎时好闻,我闻后,不由的想念起与温行知旖旎的画面。   辗转我有些失落,温行知是王爷,我也有了婚约,如何能厮守?他苟且偷生逃亡多年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替赵氏一族沉冤昭雪,他的皇兄皇弟皆如狼似虎,唯有做皇上,才能登峰造极。   往后我渐渐疏远温行知,死死压抑自己的情绪,准备淡忘了他,能相见,知他平安,我便足矣。   可我不见他,他又时常来府上,与我像从前一般相处。   春芙见到温行知的那一刹,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,她以为她是白日撞鬼,我后来安抚她一阵,只告诉她温行知上次是诈死,其余的我不许她多问多说。   春芙虽满肚疑惑,我的话,她向来遵守,便没有多言多语,只是每次看见温行知的时候,她都将他盯得目不转睛,像是在分辨是人是鬼。   书同和秋月几个也是如此情况,我重复了同样的解释,依旧禁止他们多问什么,书同缓过神后整个人咋咋呼呼的,而且不可置信。   我便将他们打发的远远的。   温行知来时,是与景铄悄悄潜进来的,他作为王爷,与皇上身边的史官亲近,传出去定遭居心叵测的人污蔑糟话,是以要避嫌。   今日书房内喝茶品茗,温行知大多是向我打听皇上的消息,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他将手搭在我手背上时,我就把手收了回来,端端正正的坐着。   这时,温行知修长的手扣在桌子上,慢慢握成了拳,他侧头,将乌黑如墨的眸子对准了我,他的眼睛像微风拂过的水面,有一丝轻微的波动。   温行知将我的手拉到上桌握着,我暗自用力挣脱了那只凉凉的手,他便握了个空,他淡淡笑着启口道:“不是好好的吗?哪儿又生气了?”   我端起茶杯,用茶盖扇了扇杯口,轻掠水面后,我噙了一口茶,缓慢道:“我像是那么无理的人么?平白无故生什么气,只是东晋王与我一个史官亲近,传出去...免得有人说你监视皇上。”   他静静道:“你不说,谁又知道呢?”   我站起来拱手作揖,下逐客令道:“王爷以后莫再与下官莫亲近,算是沈从年少无知,惹了个天大的风流债,也算是一桩伟绩了,竟与圣上的儿子好了一阵,只是人都会变,这三年里沈从已淡忘了王爷,另结了表妹新欢,再过两年仕途稳当了些,下官就该和表妹成亲了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王爷体恤下官罢。”   温行知稳稳的坐在椅子上,他扶着桌角的手指,逐渐泛白,温行知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,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,走到我面前后,温行知猝不及防的将我搂到他身边。   他将下巴磕在我的锁骨上,抬眸浅笑道:“阿从,我又不会不要你,这么伤心的撇清关系作甚?无论我是王爷,还是谁,你就不能跟我走一日算一日么?你想忍痛撇清,可眼下还有许多机会亲热我,你不享受了么?”   我怔仲的低眼看他,他轻揉吻着我的下巴,逐渐将唇移到了我的脖子上,我这心里啊,端的无奈又不舍,他的身份如此贵重,我可不敢随意将他给办了。   他的一番话,说得诚然中肯,也很勾引人。我思虑着事情,发觉锁骨上痒的厉害,又热又润,低头一看,温行知的睫毛挡住了眼珠,他的吻由轻碰变成了吮.吸,锁骨上的肌肤阵阵发麻,酥的紧。   我稍微用力将他抵到了墙上,炽热乱吻一通,我在他身上东摸西摸,占完了便宜,我帮他理好衣襟,轻咳道:“那就走一日算一日。”   温行知指着我发红的锁骨,解颐道:“方才嘴巴都麻了,还以为美男计勾引你,不顶用了。”   我装模作样道:“是啊,险些不顶用了。”   温行知眼角含笑,他竟将指尖抵在我的腰带上,顺势下滑至末处,碰了碰我要命的玩意儿,他露出洁白的牙齿,莞尔道:“那这处...顶用么?”   某一处顿时就有了反应,我拍掉他的手,强忍道:“顶不顶,你心中有数。”   温行知瞧着我憋屈的模样,没再来惹我,他从案桌上拿来棋盘与我对弈,下棋时,我担忧他安危,问了些他在朝堂里势力如何的话。   温行知要么避而不谈,要么回答的隐晦,隐隐在防备人,站在他的立场防我也是应该的,毕竟他一个不察,便会堕入万丈深渊。   秦青不知怎的,与我疏远了些,他和刘君平也相继疏远许多。刘君平在吏部挂了个闲职做,领着假云烟四处“飘荡”,嵩禹想必已被辣花摧残了,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。   我突然回神过来,温行知当日不是怕刘黑黑为难我,而是把探子送去了刘黑黑身边,光明正大的安.插.了个眼线,注意定王爷的动向。   有一次,温行知眼神微冷,语气讽刺的说,定王爷如今死心塌地的站在邑王那一派呢。   死心塌地这一词有些巧妙,我嗅到了一股味道,想来温行知欲将定王拉到自己的阵营里,定王不愿,他便放弃了这座大山。   温行知最近和刘君平走的极近,我心里不大舒坦,也知他有自己的打算,我便没这气那气的。   忽有一日,东晋王府的侍女传出,温行知的尾龙骨上有一颗朱砂痣,此闺房秘事传的沸沸扬扬,惹得京中权贵与百姓贻笑大方。   我来不及质问,来不及生气。   钦天监便放话,啪啪打了京中之人的脸,钦天监对皇上道:紫薇星有异动,东晋王刘倾龙尾骨上的那一颗朱砂痣,乃上天所钦点的大福之人,能兴国安邦,使四时风调雨顺。   皇上听了此话,下旨仓促宣东晋王入宫觐见,让温行知解了裤子,给大太监看看是否真的有朱砂痣。   确认后,皇上摸着胡子呵呵直笑,他虽心花怒放,却没什么表示。   过了一月,西北干旱的地方竟下起了雨,皇上大喜,赏赐了温行知许多珠宝黄金,还是没有过多的表示,态度不亲不热,最近倒是比较宠爱邑王。   因此张扬跋扈的东宫将矛头又对向了邑王。   皇上似乎既中意东宫太子,又中意邑王,态度暧昧不明,温行知虽不受瞩目,三个人的势力倒是被皇上平衡的差不多,皇上坐观儿子们斗来斗去,不知在卖什么关子。   至于温行知龙尾骨上的朱砂痣,他潜进我府中时,我强行退了他的亵裤,将他尾龙骨上那颗艳丽妩媚的朱砂痣看个够,顺便在他白嫩嫩的.臀.上抚了一把。   他提起亵裤穿戴整齐时,脸庞透着一股红晕,我抱着他你侬我侬,过了小半会儿,我又想看那颗朱砂痣,他躲闪着不给我看。   我故作闷气道:“你家的侍女,怎会知你的尾龙骨上有朱砂痣?”   “她们配看么?”温行知笑了笑,继续道:“尾龙骨上长红朱砂本就是福气之人,因此我故意宣扬出去,让钦天监注意,更要让皇上注意。”   我下一瞬便笑颜逐开道:“钦天监怕是你的人罢。”   温行知不语,一谈及他争权争宠的事,他从不与我多话,他的性情做皇帝不差呢。 第36章 宣平伯   我这史官没做多久,又经历了一件大事。   一日夜晚,东宫太子梦游,嘴中还呢喃着杀了刘旻四字,守夜的太监宫女大惊失色,刘旻乃皇上名讳,太子大不敬的话,路过婢子皆知,其司马昭之心路人亦皆知,此事传到皇上耳中后,皇上大怒时咳了一口血,即刻下令废黜太子。   圣旨大概诏曰:太子刘致张扬跋扈德行全失,资质愚钝,篡位之心可诛,其夜行诅咒寡人,言语大逆不道,有为寡人所托,即今日起,废黜太子位分,念其生母之情,降为静王是也,幽禁静王府,未经召见,不得入宫。   此事令举国上下哗然,昔日与太子交好之人,一时惶恐不安,纷纷上谏大骂太子不孝,以图来撇清关系。皇上心中不痛快,连带着宣平侯被牵连,贬其为宣平伯,从封地食邑千户,降成食邑百户。   与太子亲近的郡伯,也被贬成了子爵。   皇上削弱废太子那支的势力,树倒猢狲散,宣平伯那边如今惨败的孤零零,邑王私底下拉人,温行知按兵不动。   我私底下问了问温行知,他直言废太子一事与他无关,温行知还道:“此时刘致被废,于贤王来说不大有利,若说从前我不在,贤王此举实乃可行,左右父皇子嗣绵薄,其余皇弟年纪尚小,梁王不在京中,贤王被立太子的可能性极大,而今日我在,刘致夜游呓语一事,兴许与邑王并无干系。”   我摸着下巴,点头同意道:“此话所言不虚,可不是你,也不是贤王,那是谁干了这么神乎其乎的事?”   温行知打开窗户,往上一指,吐了一个字:“天。”   我怕丫鬟小厮看见温行知,连忙就把窗户关上了,我倚靠在墙上,斟酌道:“你是说,刘致自己作死?”   温行知微微颔首,他踱步在书房中,那双蟒纹黑靴缓慢的走动着,温行知的影子倾斜在地上拉的很长,他娓娓道来:“刘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担心自己将来皇位不保,白日里嘴捂的太紧,夜晚却无意说出了愚不可及的话,他就是扶不起的阿斗,宣平伯出师未捷身先死呢。”   听了最后一句话,我忍住替宣平伯叹一句:“呜呼哀哉。”   温行知的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深笑,那双眼睛弯成了一弦新月。   皇上身子渐差,在早朝时咳血,文武百官都看在了眼里,因此纷纷上谏要求重立太子,这个风浪尖口,邑王那一派的人居心叵测,谏言的太子人选都是温行知的名字。   温行知立马反击,其后,又有另一部分臣子谏言邑王为太子,朝中两边的呼声过高,皇上坐在龙椅上,脸色越来越难看,他使劲一拍桌子,将折子全部砸到了下头,盛怒斥责道:“寡人还没死,尔等慌什么?!成天谏言这个谏言那个!怎么不将自己给谏言上来!”   大殿内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气氛,朝下臣子顿时噤若寒蝉,纷纷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色官鞋,一言不敢发,生怕一个抬头就被皇上当成射箭的靶子。   温行知的手微微一动,此时,有个眼生的小官员不怕死的站出来道:“启奏陛下,下官斗胆一言,诸位臣子也是为国着想,臣以为邑王确是合适立为太子,自古以来太子立长,邑王乃皇子之中...。”   邑王回眸阴测测的一瞪,他即刻站了出来,神情立马变得柔顺,他战战兢兢道:“启禀父皇,儿臣伤心兄长犯错,并无心思觊望太子之位,儿臣也觉何时立太子该由父皇决定,百官心切并无恶意,父皇乃一代明君,消消气莫与他们计较。”   皇上精矍的眸子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他捂着帕子咳嗽几声,声音虽虚,话语却很清晰:“既然胥儿让贤,臣子又心切,如此,储君人选立为东晋王刘倾。”   此话一出,邑王有一瞬的愕然,他此刻的表情甚是滑稽,既难看又要装和气,邑王吞了吞口水,隐忍道:“父皇...英明。”   温行知也有些吃惊,他并没有推脱,反而直白道:“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父皇便是儿臣的天,从今后起,儿臣定仰天学习。”   皇上缓和了脸色,霁颜笑道:“倾儿本是钦天监所言的大福之人,望你以后能谦虚学习治国之道,不负寡人,不负百官,”他缓缓站起来,看向朝堂,“有事起奏,无事退朝。”   满朝臣子神色各异,戚国公连忙站出来,面容平静,毕恭毕敬道:“陛下,如此草率立了太子,怕是难以服众,不如深思熟虑一番再立为妥啊。”   皇上的脚步蓦然顿住了,他笔直的站在最上首,抬起下巴,俯视着众人,冷冷道:“寡人不立太子,尔等要闹,寡人立了太子,亦有人闹,”他的声音沉了一沉,“真当寡人是软柿子,任由你们随意揉.搓吗?还是说寡人没有立你心中的人选,你不满意?!”   戚国公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,赶忙拱手道:“臣不敢,臣只是以为陛下该好好再斟酌...。”   皇上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,他低沉沉的说了声退朝,使劲一甩袖子便大步流星的离去了,我连忙跟在皇上的屁股后面写史书,每日都是这般,朝堂上的言论我记都记不及。   今日这出戏,可真是好看,皇上不按常理出牌,邑王主动让长,底下臣子即使有不满,也无话可说。   皇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昭阳宫,他看着萧索的宫门,神情悲戚,语气沧桑的问道:“沈爱卿,你思念过一个人吗?”   我不止思念过一个人,我还思念过两个人、三个人,便是家里的弟妹了,面对皇上,我陪笑道:“思念过。”   他兀自笑了笑,一袭玄色的冕服在日光下尽显色泽,红黑的衣裳与他灰白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他喃喃低哑道:“当年寡人错怪了...。”   我倏然抬起眼皮,斗胆问道:“不知陛下怎的错怪了?”   皇上不冷不热的瞥了我一眼,我吓的马上低头看脚尖,后背的冷汗嗖嗖直冒,余光瞥见那双精致的蟠龙靴慢慢走动,我松了一口气,连忙跟在后头走。   只听前方那人浑厚的声音响起:“唉...寡人亦有无奈,外戚干政,前朝后宫千丝万缕...。”   我怔然看着前面略微佝偻的背影,心中五味陈杂,我隐隐觉得皇上好像知道什么,只是其大权不在握,牵一发而动全身,所以他没有再查过去的事。   下朝后,我正大光明的去拜访东晋王,将皇上今日在昭仁宫门前所说的话告之温行知,他听完后,嘲讽笑道:“无奈?.....怕是他无能,”他不冷不热道:“皇上昏聩,亲奸佞,残忠良,明知内.幕,半点不作为,只能证明他中庸无道。”   我听着他这些大逆不道的话,我的小心肝儿一颤,遂戳了戳温行知白净的脸颊,“你失言了。”   温行知缓神过来,收回了那种阴暗的目光,他依偎在我身上,静静道:“我信你。”   他这么一靠,我口干舌燥,用力将他横抱起来,放在榻上亲亲我我,衣裳解了许多,摸的手软,还是没敢做登峰造极之事,又闷闷的给他穿上了衣裳。   他突然将外衣褪去,主动引诱我,看着他白皙细腻的肌肤,我忍住杂念,严严实实的捂住了眼睛,连忙东碰西撞的往外面逃。   只听他在身后嘲笑道:“婆婆妈妈。”   出去透气后,我在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,往脑袋上一浇,浑身清爽极了,清爽的令我发抖。 第37章 请求   大汉四十七年,刘旻在未央宫病逝,皇上驾崩,举国如缟素,文武百官跪在宫阙哭丧,未央宫的太监宫女皆要陪葬之,他们哭得更是伤心,哀哉。   邑王终是举私兵造反,他与戚国公声势赫赫的带兵逼宫。两雄相争,成王败寇,温行知举虎符号令天下,亲自手刃了倒逆而行的反贼邑王。   太子刘倾继位后,改大汉为后汉,新皇登基赦免天下,德披后汉,恩加四海。   温行知一并赦免了静王刘致,令其自由出入静王府,满朝文武纷纷赞颂皇上头角峥嵘,圣贤宽厚。   静王已经没甚势力了,不足为虑,温行知自会晓得掣肘他。   后汉并未安稳多久,梁王拿着另一半虎符勾结姜竺国,在南边自称越皇。   温行知依旧从容淡定,他不慌不忙的调令南中大将军和国大将军,令他们二位去南边与梁王交手,平定反贼。   温行知自个儿则在京中稳住阵脚,着手管理朝堂。   他紧跟着做的事便是替赵丞相沉冤昭雪,然后将罪恶的戚国公挫骨扬灰,诛其九族。   为仪德贵妃翻案后,他又将戚贵太妃贬为庶人,圈禁在冷宫里暗中让人日夜折磨,他要将那个恶毒美丽的女子折磨致死,一解心头之恨。   景铄被封为了禁军统领。从前在邯郸诗社见过的几位才子,被温行知升了官儿做,难怪当初他要去瞧一瞧才子,其实是在看能人。   我这史官继续记录皇上的起居言行,温行知成了皇上,我既高兴也难过,一国之君很快便要纳后了,由此我下定决心要与他撇清关系。   今日温行知下朝后,屏退了宫女和太监,只留了我一人在未央宫中,他的脸色阴郁沉沉,眉宇之间疲惫不堪,眼圈甚是乌黑。   温行知走过来环住我的身体,他的头靠在我肩膀上,浑身逐渐放松,他细语低喃道:“阿从,做皇上真累。”   我抿着嘴,拨开了他的手,我镇定退后几步,尊敬作揖:“皇上,微臣还有半年要成亲了,届时可否告个假?”   温行知的眼眸像秋夜的潭水,幽幽的发凉,十分的刺骨。他充耳未闻的坐到案桌边,专心致志的批折子。   我跪到他面前,礼数周全一拜,将头磕在地上不起,重复道:“臣还有半年要成亲了,届时可否告个假?”   温行知凉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,“准。”   故此,我起身恭敬的站在一旁继续尽职,记录史书。   他忽然抬头,双眸淡如清水,他平静道:“你知道我的别名为何叫行知吗?”   “臣,不知。”   他低笑着,自顾自的说道:“一路行一路知,我该做甚,所以为行知,我背负责任已久,难以卸下,如今更不可胡作非为。你体谅...寡人吧。”   我回答的毕恭毕敬,“满朝文武,天下百姓,自是体恤皇上的,微臣也不例外。”   “阿从...你...”。他默然,无奈的批折子。   不出几日,温行知竟将李巡抚所有的女儿赐婚,成年的即刻完婚,未成年的,等年纪一到,即可完成赐婚。   待到我进宫时,温行知露出纯净的笑容,他一脸天真无辜,轻声细语的问道:“爱卿,半年后你要娶哪家姑娘?”   我无奈叹气,毕恭毕敬的回答道:“微臣,暂且不知。”   沈家与李家的婚事吹了,沈道文特意来京城安抚我,他坐在桌前,脸色十分温和,轻言道:“你的婚事,我这几月内再帮你物色物色,不过你舅爷不知何时得了新皇眼缘,膝下六个女儿都被赐了婚,真是天大的荣耀,近来李巡抚春光满面,巴结的人诸多啊。”   我笑笑不语,喝了几口茶,下定决心后,方道:“父亲,我想弃文从武,梁王逆反,前线需要武家栋梁,实不相瞒,我成日跟在陛下身边记些无用的东西,满腔抱负都郁郁在心。”   沈道文眉头一皱,使劲拍了下桌子,生气道:“你为官才多少时日?便不耐烦了?你以为武官的路好走么?你啊,遇到事情半途而废,人家笨鸟先飞,你这只笨鸟却要遇难逃离,你就是个不成器的笨鸟!”   我放下茶杯,站起来一撩衣摆,跪在地上给沈道文磕了一个头,斩钉截铁道:“儿不是在逃避,是早就想从武了,只是碍于父亲的期望,从未提过什么,自古以来弃文从武的英雄不在少数,名流千古者更不在话下,望父亲成全。”   沈道文叹气一声,半晌,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来,望着湛蓝的天空道:“罢了,你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,胸有志,该前行,你若马革裹尸,也算光耀门楣。”   我看着院子里新栽的木槿树,轻笑道:“父亲自小严厉,我以为这次要求很久,啧,第二遍就答应了,您真是越来越宽厚开明矣。”   沈道文的神色有些惆怅,他娓娓道:“为父只是不想,你将来怨我。”   既然争得了沈道文的同意,第二上早朝时,我便站到朝堂中央,拱手作揖道:“陛下,微臣有事启奏。”   坐在上首的那袭玄色身影顿了顿,只听他声音清脆道:“奏。”   我捏紧了手上的暗黄笏板,盯着上首那双蟠龙靴,铿锵有力道:“微臣虽为史官,却忧心后汉,欲弃文从武,想为筋疲力尽的皇上分忧,更想保卫后汉,替微臣心中辛苦圣贤的皇上保家卫国。”   诸位臣子看向我的目光隐隐钦佩,温行知的手扶在金雕木龙椅上,他的五指越收越紧,手背凹凸不平。他沉默了许久,许久,喉结上下移动着,最后落寞道:“准。”   我跪地磕头,诚挚叩首道:“微臣谢过陛下。”   叩首完,我便退到一旁去了,温行知在上首有些心不在焉,我转头看向朝堂内,刘君平握着笏板,眼神灼灼的盯着温行知,光看他的眼睛我便知他还是喜欢上温行知了。   定王虽没有参与逼宫,他先前是邑王一派,因此很遭温行知嫌弃,连带的刘君平也不受待见,定王爷的铁帽子王已经被下旨削掉了,他仍然是定王,只是没了世袭罔替,变成了普通王爷,以后定王的位置会传承下去,承袭一代爵位便降低一级。   刘君平每回兴致勃勃的禀奏吏部的事情,温行知的态度十分冷清。然后,刘君平就会黯然伤神,他的苦情戏,真是比我还苦。   自温行知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,我就考虑了很多,弃文从武只是为了他,我无法看见他临幸妃子,索性远赴沙场替他守护江山,若我哪天战死,该是最好的归宿。   退朝后,我一步一步的跟在温行知身后,他的背影依旧如年少时一般单薄,只不过现在多了一种孤寂,等进入未央宫,他如往常一般屏退了宫女和太监。   关门后,他徐徐坐到了暗红的木桌前,那张明眸皓齿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神色,他缓缓转头,眼底的情愫暗潮涌动,他低哑道:“阿从....你可知,当年我拽你去青楼,是想看看你是否为断袖,我猜测了许久,知道你是断袖后,并没有太高兴,我清晰自己将来的路,所以一度不想和你开始,因为羁绊太多,可是理智克制不了情绪,后来就想能走多久便走多久,不过现在,你想做什么,都放手去做罢。”   他说完,嘴边漾起清浅的笑容,就这么看着我笑。   我的鼻子有些发酸,我擤了擤鼻,低眼道:“行知,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,若你从前告诉我,我必将欢喜至极,可如今,我便是难过至极。”   他转头看向墙壁,侧颜朦胧,他的眼神带着雾气,也带着温柔,“我就是要告诉你,我怕...你将来忘了我,所以我要你知道我的心意,更要你记住我。”   他不轻不重的声音敲击在我心间里,像凉凉的细针一般,扎的我心口发疼。他的表白来得真不是时候,好不容易知道他喜欢我时,我却决定要放手了,我沉默不语,彼此在未央宫里静了许久,他慢慢趴在桌子上,将脸埋进了手臂里。   落日余晖时,我打道回府,温行知穿着一身翩翩白衣,漫步与我一路去家中,景铄便随行其后。   路上寂静,谁也没说话,并排走路时,他的肩膀挨得我很近。   走到府前,意外看见了两个熟人,便是秦青和秦玉霜了,秦玉霜老样子的女扮男装,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子。   秦青穿了一袭深蓝色的华服,腰间挂着透白的玉坠,他的剑眉斜斜上扬,丹凤眼一如既往地的有神。他携着秦玉霜走近,语气懒洋洋道:“史官,去喝花酒么?”   而后,他又看向我身边的人,神情顿时正经起来,连忙作揖道:“下官,见过...贵人。”   言罢,秦青扯了扯秦玉霜,秦玉霜一瞬不瞬的盯着温行知,她照葫芦画瓢的作揖道:“下官,啊呸,我见过贵人,”她将食指放在嘴巴上,歪着脑袋,打量道:“我在邯郸的春花楼附近确实见过你,你跟沈公子不是...。”   温行知出言打断了秦玉霜的话,“不必客气,姑娘记得便好,我只是个爱云游的皇亲贵胄,”他转头又朝秦青道:“我要和沈史官谈些事,你改日再来找他吧。”   秦青作了一揖,恭敬道:“是,下官告退。” 他十分鄙夷的盯了我一眼,扯着秦玉霜往大街上去。   秦玉霜三步两回头,好奇的看向温行知,她指着温行知,用嘴型问我:他是谁?   我哧哧笑着回应:皇上。   秦玉霜仿佛被雷劈了一般,嘴巴张的跟鸽子蛋一般大,然后被秦青一路拽的渐行渐远。   温行知用折扇打着手掌心,摇了摇头失笑道:“想不到桀骜难驯的秦少将,有一日会对我俯首称臣。”   我接话道:“这天下,谁敢不从你?”   温行知的神情渐渐凉了下来,他低语道:“是啊,寡人便是寡人。”   回到府中,与平常一样,不是下下棋,就是说说笑,戌时,他才回了宫中。   次日轮到一月的休沐日,秦青火急燎燎的冲到我府上来,他拽着我的领子,神情紧张的问:“云烟...是不是当今皇上?”   如今京中太平,刘君平不足为惧,我便疑惑道:“你是如何知晓的?你家妹确实见过他的真容,可并不知有云烟啊。”   秦青怔怔的松了手,他退后几步,嘴角露出一抹涩笑:“玉霜还记得禁军统领,景铄当初潜进太学寝庐中,怕不是找你,是找云烟吧,不,是找刘...皇帝,那么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你,世子身边的假云烟如今不知所踪,是你们安排的细作,当初邑王逼宫,所以皇帝能提前知道,是吧?”   我理了理衣领,干笑道:“此事我也是后来才知的,邑王乃逆乱贼子,死有余辜,定王爷还是王爷,皇上对他已经够宽厚的了。”   秦青胸脯起伏不定,他幽幽的看着我,半晌,才挤出了一句话:“枉世子当初待你们这么好,你们害得他...丢了世袭罔替,丢了祖宗遗留的荣耀。”   我好笑道:“秦少将,你爱自称少将,却连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吗?更何况,皇上的身份名正言顺,他做太子时,提防奸佞有何不对?”   秦青的目光锁在我脸上,他自嘲道:“是,对,可是云烟没做太子之前,不,没做东晋王之前,只是庶民。”   我懒得与秦青相争,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,我呷茶入口慢慢品茗。秦青忽然将我抵在了椅子上,他阴柔俊美的脸离我甚近,鼻尖都快挨着了,他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,我的脑袋连忙后仰,抵在了椅子板上。   我伸手推秦青,他扣住我的手用力一扭,顿时手腕剧痛,我痛吟嗔目道:“撒手!撒手!”   秦青缓慢松手后,眼带怨气的看我一眼,他咬着下唇,夺门而出。   都是拜过把子的兄弟,我好说歹说上去哄了他一阵,我每回要看他的脸,他偏把背对着我,生气的模样怎有几分像女娇娥?真不像他当初铁骨铮铮的样子。   后来,秦青往我屁股上踹了一脚,便疾走如飞的离去了。   书同见了连忙扶起我,还憨憨的打趣道:少爷年少时,被温公子唬着,如今又被个秦老爷唬着,何时轮到你唬别人呢?   我听后,一脚踹向书同,往他屁股上使了好几个无影脚,并道:小老爷我现在就唬你!   书同连滚带爬的逃跑,我追着他在院子里踢,卯足了力气时,一脚踢了个空,便四脚朝天的趴在了地上。 第38章 临别   因为我在朝堂说的那番话,大家有目共睹,所以温行知想给我一个官职,封我为参将,我义正言辞的婉转拒绝,从普通士兵做起,如今南方战事紧迫,后汉各地都在征兵。   每家每户若有男丁,必有一人要参军,年龄最小十六,身段最低六尺,个头不足六尺的只能做厢兵,便是在军中做杂役。   我参的这支是南军,走前温行知不便来看我,只是差人送来了一封信,信上的字迹矫若惊龙飘若游云,他留了不多的字:阿从,珍重,勿忘我。   我抚着那几个字,然后将信藏进了心口里,我手腕上的手帕已经陈旧了,洗的发白,我正注视着手帕,队伍已经开始走动了,我连忙蹬了下马肚子。   此时有个身穿红色霓裳的俊美男子驾马疾行而来,他像一团会奔腾的烈火,神色急切,声音如洪钟:“千骑长!等一等!!”   最前方的千骑长一扯马儿,停止行路,整个队伍便缓缓停了,他摸着胡子,莞尔问道:“这不是秦少将么?要跟着老夫重回沙场了?老夫这小小的骑长可高攀不起啊。”   日光之下,秦青白皙如玉的脸庞漾起微笑,他扯着马绳逼停了壮马,秦青神色之间带着恭敬,他语气温和道:“千骑长多虑了,家严已在前线,至于我这弱文人还是得在翰林院瞎忙活,今日一来是想同曾经拜过把子的兄弟道别,战争凶险,怕以后没机会再说话,耽搁了骑长和战士们的行程,子寻在这说一句对不住了。”   千骑长爽朗大笑道:“无妨,不知哪个士兵三生有幸,与秦少将拜了把子?”   所有人东看看西看看,直到秦青将修长手指向我,“在朝堂上拒封参将的史官沈从。”   大家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,他们神色之间有些钦佩。   千骑长了然道:“原来是弃文从武的七品御史,沈从~沈从~,从之一字取的甚妙矣,拒封参将,看得出为人清廉高华啊,老夫欣赏!将来你必成大器。”   我抱拳客气道:“本是常事,过于夸赞倒让沈从羞愧了,多谢领将的鼓励与欣赏。”   千骑长哧哧笑道:“哪里,哪里。”   秦青扯着绳子,蹬了下棕色的马,来到了我面前,那张清俊的面容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和,他静静凝视着我,展颜微笑,美若昙花,他道:“我很羡慕你,能去做我想做的事,”他上下打量我一眼,“这身戎服将你衬得英武非凡,倒有几分我二哥的样子,话不多说了,此行一去,望你平安归来,我等你回来喝花酒,届时我做东。”   周围一干人等皆看着我,我不大习惯被如此瞩目,便长话短说道:“晓得了,等我回来,你日日做东。”   千骑长不禁哈哈大笑,他道,沈从够直白。   道别完后,秦青注目着我等离去,直至走远,我仍觉得背后有一道炽热的目光,不禁回眸一望,只见那人冲我温柔一笑,他的整张脸仿佛也泛起了柔和的水中涟漪。   少年成熟,他性子越变越和气,反叫我不怎么适应,我回了他一个微笑,遂看向前面平坦的驿道,不再回头。   路途上,总能看见逆流而行的难民,一个个面黄肌瘦,蓬头垢面,也衣衫褴褛。只有少部分的难民瞧着干净些,我看到有妇女抱着襁褓的孩子,便会将自己的粮食分给她们,只不过一分,其余难民唬不住的要去哄抢,反把孩子惊的哇哇大哭。   后来,我想了一个有趣的法子,骑马而过时,揪下一坨馒头,迅速将不大不小的干粮塞进妇女口中,有孩子的,病弱老残的我都喂。他们皆是懵然,然后急急的咀嚼起食物来,生怕有人从他们嘴中抢食去,吃得时候也不忘给我作揖道谢,有的还会磕头。   千骑长瞧见后,因此夸了我一道,但也叫我不要浪费干粮,他说我若吃得不饱,打仗起来就没力气,输了战,难民则会更多。   队伍里的少数士兵会效仿我,因为他们推己及人的想,若哪天自己的父母亲人落难,望善良的人多一些,能施以微小的援助,哪怕是一口清水,一口吃食。   十几日后到前线,逐渐能看见战争之中荒芜惨败的模样,军营里的士兵会轮流巡逻,除了杀敌和巡逻,我其余时间则勤奋努力的练武,千骑长颇为赏识我,因此指点了我功夫,他捏捏我四肢的骨头,评价道:你骨骼惊奇,乃练武奇才,假以时日,必能超过老夫。   我听到此话时,只觉得千骑长是在诓我,市井地摊上卖的小话本里,经常出现诸如此类的话语,千骑长莫不是因秦青而欣赏我?他的话,我心底当个笑话,客套几句一带而过。   后来千骑长硬要收我当徒弟,我没一直推多,答应后,千骑长日日教我习武,有士兵看见了,一并来拜师,纷纷当上了我的师弟。   因此我在千骑长这一队有个别号,叫大师兄。   我们这支军队的士兵喊大师兄还不够,传到了其余军队去,纷纷都喊我大师兄,因此,我在南军军营里一炮而红。   连秦青的父亲,南中大将军也晓得我叫大师兄。他的五官要比秦青硬朗多了,虽年华老去,不难看出他年轻时,是个眉目疏朗的英勇男子,一身浩浩然正气,精气神却不佳,模样疲惫显老。   南中大将军数次和梁王刘昌交手,彼此打得不分高下。每回上战杀敌时,我就像个小喽啰一样,拼命的往前冲,别人都在叫杀啊!冲啊!   我偏偏要叫,来啊!   杀敌时,我用上了千骑长指点的功夫,虽没有太高强,比之从前也厉害了许多。   我看见过一个汉兵战场胆怯,抹了两把血躺在地上装死,还拖了一具尸体搭在身上,他运气不好,被补刀的梁兵一刀戳死了。   死的可真够憋屈,晾他下了阴曹地府,也不敢面见祖宗先辈。不如拼命一把,杀敌一千自损八百,死也该拉着人垫背!   我发觉我越狠,越不顾身上的伤口,对方便会不自觉的往后退,我趁此就会一举杀了对方。   初次杀人的夜晚,我辗转难眠,脑中浮现的皆是浓浓的血腥和碎红的断肢残骸,彻夜梦的,都是白日里战场弥漫的硝烟,尸体堆积成山,血流成河。   随着杀敌越来越勇猛,杀人多了我便麻木了,没有了那份愧疚之心,他们都是反贼,梁王更是威胁温行知的人,梁王与汉皇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我势必要出力替温行知铲除逆贼!   若不是梁王勾结姜竺国,怕是没这么难攻,汉军和叛军夹杂蛮夷军队的这一战,目前不分高下,死伤相差无几。   而我杀敌的人数慢慢在累计,对方的参将和校尉都被我乱刀斩死,我的官职逐渐升高,做到了参将这一阶。   夜里军营里篝火喝酒时,千骑长与我碰杯道:大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比我当年勇猛,我掐指一算,你终非池中之物,面相乃王侯将相之命,是有福之人。   千骑长的话又叫我忍俊不禁,后来才知,他没充军前,是摆摊算命的,他再三自称不坑蒙拐骗,货真价实。   第二年春,我升做副将时,南中大将军与梁王交手时牺牲,国大将军派人将其尸首运回京城安葬,骑兵快马加鞭回去禀告悲讯。   南中大将军一死,国大将军对上梁王略微低一筹,汉朝的城池连连失守,八座城池已被侵占。温行知传信让国大将军务必要死撑下去,援兵很快赶来支援。   因南方战事不稳,边疆小国蠢蠢欲动,各处人手紧缺,温行知不敢轻易调令。   而秦青要替父报仇,急急策马奔腾而来,他的身份起步比旁人要高,任命为副将,这是皇上特旨。他来的那一日,城内阴雨绵绵,一袭戎装的他英姿勃勃,他的凤眸暗藏幽幽烈火,慑人心魄,他在马背上的风姿湛然若神。   他的确是一个适合戎马轻裘的男子。   走进营房内,秦青赤红着双眸,就是没让眼泪掉下来,他挺拔如山的立在我面前,声音嘶哑道:“哥哥,我又没了父亲。”   那一声哥哥叫的我眼眶发热,我上前轻抚他的脊背,温言细语道:“嗯,还有我,南中将军被追封为护国大将军,也算伟绩一桩,节哀顺变。”   秦青忽然将脸埋在我的肩上,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,我的肩膀已经湿了。   他呢喃细语,哥哥,哥哥。   我与秦青被军中称为左右副将,秦青一空下来就教我练武,我常向旁人请教武功,不论是比我低级的参将,还是比我高一级的将军,我都虚心求教。各处融合的武功没有怪异,反倒更上一层。   连秦青也说了一句,我适合做武人。   学剑时,秦青手把手的教我,靠得太近,他暖热的气息呼在我脸上,痒得不得了。我想抬手搓脸,一乱动,秦青便要打我。   那日练剑,秦青撇了一眼我的手腕,他好奇问道:“你手上缠绕的帕子,是谁的?”   我将袖子拉下去一点,腼腆道:“你猜。”   “懒得猜。”秦青不理我,自顾自的练剑,他突然抬剑与我比试,将我打的措手不及,我立马反应过来跟他比划,虽不及他,也受不了他欺负。   我的家书一封一封的寄回去,在书信中我写下做副将的喜讯,以及问候全家。沈道文给我的回信里,字里行间溢于言表,他写的夸赞话很简单,便是说我有出息了。   我看家书时,从来不在秦青面前看,免得他孤单难过,秦老夫人虽经常传信来,毕竟代替不了父亲。每每士兵们谈论有关家父的书信,秦青就羡慕的看着他们,自己则孤零零的站在一旁,不去凑热闹。   这时,我就会出现在他身边,与他谈笑风生,故作丑相,逗逗他开心。   而我一到夜晚,就会摩挲那张木槿帕子,方能安心入眠,这是一块慰藉心灵的物件。有时我会想,那人的皇后或许生下了皇子,他在宫中或许勤政操劳,他或许也很挂念我。   国大将军善于守,却不善于攻,反而是我和秦青冲在前锋,连夺回了四座城池,再往后,一鼓作气夺回剩余四座,还侵占了姜竺国的三座城,逼得梁王退后蛮夷之国。   捷报频频传回京中,温行知大悦,他派人快马加鞭传旨,任命我和秦青冲前锋,一个为车骑将军,一个为骁骑将军。援兵相继而来,我与秦青分别各率领八千骑兵,直攻姜竺国。   姜竺国君主让使者送来停战诏书,国大将军又派骑兵回去通传诏书,叫温行知拿决定,毕竟两国开战三年之久,皆元气大伤,目前汉军虽勇猛,却有些回光返照之感,继续下去恐怕不妙,所以骑兵带诏书回朝时,还带了一份几位将军的谏言信。   温行知准奏后,我等在边疆加强了兵力,提携了几位副将镇守,然后领兵班师回朝。 第39章 醉   班师回朝的那一日,整个军队浩浩荡荡,我生平第一次受百姓爱戴,京中敲锣打鼓,欢庆祝贺几位将军归来。   面对这般场面,秦青的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,他的神色十分高亢,这场面是他梦寐以求的。   我在人群中看见了两鬓微白的沈道文,他牵着明书和明山,明书的身段高了几尺,明山走路稳稳当当,周围喧嚣嘈杂,我虽听不见明书和明山的声音,却看见他们的嘴型在喊:将军哥哥,将军兄长。   沈道文目光如炬,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我,胡子嘴上露出慈祥的笑容,这是我年少时不敢奢望的慈祥模样。   我的眼梢泛起红润,我扬头冲他微笑,我说,阿父,我回来了。   阿父也只是幼年时叫的,年少时又觉得腻人,便像布衣百姓一般,单叫他一个爹字。   可现在,我叫他多少声阿父都不觉腻了。   三位将军一起进宫面圣,我等归来,温行知又一一进行了加封奖赏,国大将军守城有功,加封为抚军大将。   秦青夺城有功,加封车骑将军。   沈从夺城有功,加封骠骑将军。   其余的珠宝赏赐,数我的最多。   我怎的觉得温行知偏心了我一丢丢,既然战事喜胜,我便坦然接受了加封和赏赐。温行知还赐了我一座地段僻静的将军府。   等退朝后,我马不停蹄的去找沈道文,出了宫门便看见他牵着两个弟弟似乎在等我,我上前就跪了一拜,仰起大饼脸,眼泪婆娑的喊了声阿父。   沈道文将我扶起来,佯装生气道:“你真是越长越回头去了!当初温...皇上诈死,你将你爹骗得好苦!”   我咋舌结巴道:“爹...你...你怎么知道了。”   沈道文得意一甩袖子,他摸着嘴边的一点胡子道:“沈府已经迁到京城来了,我如今是光禄大夫。”   这当是温行知的手笔了,来不及出神,忽觉腿上有异样,原来是明山抱着我的腿,他仰着虎虎的脑袋,用崇拜的语气唤我将军大哥。   明书已经有十岁余,则是用儒慕的眼神望着我,他一向中规中矩,所以拱手作揖道:“兄长,我今日特意在太学告假,来迎接你回朝,孟祭酒听闻我的兄长是车骑大将军沈从,当即就准了,祭酒还说当年你是他最看好的门生。”   我吃惊问道:“你...你入太学了?!我的乖乖,你早就超越我了!实乃文曲星下凡啊,不过孟祭酒记得我,倒让我意外。”   孟祭酒看好我,我没发觉,发觉的是,是人是鬼只要站到高处,都有人夸。   明书有一些害羞,他微微垂头,语气谦虚道:“不,在明书眼中,明书永远都无法超过兄长。”   我们在宫门外叙旧一阵,匆匆回家相聚,离宫门越来越远时,我不知怎的,回了一下头,便看见一抹黑中带红的影子立在深暗的城门里,醒目又模糊。   我压抑住思念,硬生生转回头,跟着沈道文回家去。   走在路上,我偏自作自受的问道:“阿父,皇上如今享福了,不知后宫佳丽有几人呢?”   沈道文一顿,他偏头睨了我一眼,好笑道:“我又不是史官,哪知有几人?少说也有十几位罢,怎么,你想娶妻了?我早就帮你物色好了,你如今的身份诸多文官巴结,同僚都一一与我来说媒,为父前两月已经和大司农家的谈论好了,你要娶的是大司农的长女,趁这次回来赶紧成亲,未免娶媳妇又迟上几年。”   我耳边回荡的都是那句“少说也有十几位”,便敷衍的点头道:“嗯,好。”   晚间沈府用膳,这一回不管是王氏还是香馨姨娘,都上了桌给我接风洗尘,何氏还是老样子一口一个自称母亲,我在饭桌上与她打太极,也不忘询问明山和明纱有没有人待他们不好,我意有所指的说:若有,本将军定不放过。   沈道文剜了我一眼,督促我快些食饭。   明纱年纪大了,宅子里的事她应该明白,就唯唯诺诺的说没有。明山年纪小,他偷偷瞄了何氏一眼,何氏温柔一笑,明山缩了缩脖子,也说没有。   看明山的反应,我自然不会以为真的没有,于是疾言厉色说了一番狠话,来提醒何氏,何氏磨牙含笑的应承,沈道文小骂了我几句,叫我别多心。   何氏生了一个女儿,肚子就没了动静,我如今成了大将军,她想必很着急,我看着她那憋屈的样子,我就欢喜。   何氏到底贤不贤惠我看得出来,她长得就一副刻薄相,私底下对明纱几个想必不会太好。   三年打仗下来,身体疲劳也强健了许多,晚上干干净净的沐浴更衣,睡到舒服的榻上,我反而睡不着了,满脑子都是温行知有十几位妃子的事。   午夜才睡了过去,第二日黎明天不怎么亮我就醒了,这是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,所以醒的早,我洗漱用膳后,在院子里习武打拳。   上午,一身粉嫩霓裳的明纱,牵着虎头虎脑的明山来我院里玩乐,明纱亭亭玉立,如今宛若出水芙蓉,她的性情很温顺,会怯怯的叫我大哥,她看向我的目光带有儒慕之情,应该不是王夫人撺掇她来亲近我,而是她自己来的。   明山喜欢爬到我身上来瞎闹,初生牛犊,一点不怕我。   我坐在石墩子上,将明山抱到腿上逗弄,我随意问明纱道:“何母亲待你们好吗?”   明纱的嘴唇嗫嚅着,最后点了点头,轻轻说好。明山扁着嘴,委屈道:“母亲不好。”   我问明山哪里不好,他摸着头,说不出个所以然,就是说不好。   晌午时,我去了何氏屋里请安,夹枪带棒说了她一顿,她强撑着笑,没敢得罪我。回头,我就向沈道文提出把明纱的名字记在李氏名下,明纱如今唯唯诺诺的样子,半点不像小时候,我给她提了身份,算是撑撑腰,想她能好过些。   将来她嫁人,我再求温行知赐个婚,让她后半生有所好处依,毕竟明纱是李氏养过的孩子,她幼年那会子爱亲昵我,软软嬬嬬的可爱之极,我早就将她当做一母同胞的妹妹了。   晌午太阳慵懒,有些犯困,我刚躺下没睡多久,便被秦青拽去了窑子里喝花酒,他做东,我才勉为其难的去了。   清官娘子咿咿呀呀唱了有一刻钟,秦青又闲吵闹,便将其屏退。我狼吞虎咽吃着满桌的大鱼大肉,好不痛快!在南边沙场几年,真没吃饱过,粮饷从来都是省着食用的。   此刻,秦青不断的给我斟酒,他嘴角微翘,上前揪住我的耳朵,咬字道:“不醉不归。”   我嘶一口气,拍掉了他的手,我饮尽了酒,豪爽道:“不醉不归就不醉不归。”   等到秦青微醉时,我怕他使醉拳,就不许他再喝了,我们勾肩搭背的走出青楼,在街上摇摇晃晃的走着,他笑得粲然无比,说明天后头还请我喝花酒。   我切一声,对他不满道,姑娘都被赶跑了,算劳什子花酒。   秦青笑嘻嘻的说明日给我选个美娇娘。   我们摇晃在大街上时,有许多百姓将我们认了出来,他们一路追在身边,兴奋的喊着大将军威武等话。   等走到僻静的地方,酒的后劲慢慢来了,秦青醉的东倒西歪,我勉强站住了脚,将他扶好。   走着走着,我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,嘴巴上忽而有软软热热之感,我费力睁眼也看不清那人,影子重重叠叠,花的不得了。   嘴巴被咬了一下,我发起狠来,将那人压下去报复他,我也使劲咬了他两口,他又将我压回去,反过来咬我,唇部真是火辣辣的疼,嘴中蔓延出淡淡的血腥味儿。   辗转,我脑子里都是温行知,便抱着那人温柔的吻起来,唇齿相碰的声音略大时,我呢喃细语道:行知,行知。   那人僵了片刻,狂热的深吻我,我逐渐吻向他的脖子,后来昏昏沉沉的磕在他肩膀上。   我搓着眼醒来时,发觉周围是陌生的环境,慢慢又觉眼熟,不禁懵然,怎么跑到未央宫来了!?我再定神一看,一袭冕服的清冷身影立在窗前,他负手而立,宫内气氛低沉,他缓缓转身,那双细细长长的眸子,宛若一口枯井,深不见底。   我下榻恭敬行礼道:“见过陛下。”   温行知慢步走近,他伸出一根手指,抬起我的下巴,然后轻抚我的嘴唇,齿冷笑道:“乱欲贱草伤泪眼。”   我摸着脖子,回想起隐约的片段,顿时睁了睁眼睛,然后,我回敬道:“彼此,彼此。”   温行知转身背对我,他的肩膀微微抖动着,温行知语气低沉道:“我从未宠幸过谁,你呢?你方才跟秦将军亲的很是热闹呢。”   我忙握住他的肩膀,隐隐欢喜道:“真的?你...真没宠幸过嫔妃?”   温行知微微颔首,他一把推开了我,背着我,往前走了几步,他态度清冷道:“关你何事?”   头脑有些浑浊,醉酒劲儿似乎没缓过来,我一把抱住了他,无赖道:“就关我的事,秦青和我...是因喝醉了,不是故意的。”   温行知想说话,我强硬堵住了他的嘴,他卯足了劲抵抗我,他倔强的眼神,柔柔生气的模样,让我胯.下一瞬有了反应。   不知是因酒劲儿的原因,还是做将军后有了血性和冲劲,我霸道的将温行知按在榻上,吻的他说不出话来,他单薄的身子与我如今比起来,瘦弱太多了。   我压住他的四肢,空出一只手解了他的锦带,我慢慢退尽其冕服,指腹.四处.摩挲。   少年时,我又怂又孬,弱冠后,我干了不少大事,第一件弃文从武,上阵杀敌。第二件被封为车骑将军,第三件是加封为骠骑大将军。   但最为惊天动地的便是把皇帝压倒在身下快活一场,不管他姓刘还是姓温,在我眼里,他永远是清贵如仙的温行知。   十年磨.胯.下剑,今日派上用场。   我左耳边有呼吸喘喘,他右耳边则气息浓重。秀鼻点面,薄脸贴唇,两双赤足勾魂过。亵衣散乱地,帷帐榻摇摆。   夜色撩人,旖旎风光近在咫尺。亲身体会,迷离春日,龙肚上死,做鬼也独情。   利剑入深鞘,不闻雷声只见下雨。   我翻身平躺在龙榻上歇息,温行知气息呼呼,他脸庞的通红滚烫,眼神有些沉醉,红唇如血滴一般。   我半跪在榻上,轻咳一声道:“臣忤逆犯上,要杀要剐,听从皇上发落。”   温行知侧着身子,他冷冷清清道:“得了便宜卖苦?爱卿把寡人...弄疼,该怎么算。”   我展颜一笑,从背后拥住他,将手滑到他的臀部轻揉,“我给你揉揉,下次我轻些,初次做男人,不知轻重,陛下莫怪。”   他的眼角微微弯曲,哼声道:“以后,寡人不想再看见,你和秦青勾肩搭背。”   我连忙保证道:“不了,绝对不了,你别多想,秦青本就是个鄙夷断袖的人,他不过是喝醉了,才.....等他醒酒了,见到我定要追着打。”   温行知转过来搂紧我,他削瘦的脸庞在我胸膛上蹭着,语气微冷道:“最好如此。”   我躺在龙榻上拥着当今皇帝,脑中思绪千回百转,我当初去做武将替温行知守护江山,本想疏远他,今个儿酒劲当头,反将他给睡了。   我可不是那种拎起裤子不认账的人,看来今后,还是得不清不楚了。我嘟嘴在他光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,叹气道:“行知,我阿父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,是大司农家的长女。”   他冷哼道:“便是大司农的女儿嫁了你,我一道圣旨也能将你们分开。”   不出几日,温行知就将大司农的女儿许配给了正奉大夫的幺子。沈道文说我有大富大贵的命,却没有享受娘子的福,他再次帮我说了一门亲事,这次还是被温行知搅黄了。   沈道文逐渐察觉了什么,他找我谈话道:“难不成皇上的意思是.....等你平定了南越之乱,才准娶妻?”   我厚颜无耻道:“正是,圣上怕是担心我娶妻后,不专心打仗,所以要破坏。”   沈道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,他又忧心道:“你都二十一了,别家的男儿,娃娃都有了好几个,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去看看春芙,”顿了顿,他叹气道:“算了,春芙就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鸡,你回将军府重新择几个丫鬟,先把血脉留下,免得你上沙场出了什么事,断子绝孙。”   我掏了掏耳朵,又听了沈道文唠叨半个时辰,才溜出了沈府,然后回将军府等温行知来宠幸我。   我哼着小曲练武,秦青杀到了我府上来,让我意外的是,他没揍我,似乎不记得醉酒乱吻一事。他勾住我的脖子,将我拽出去喝花酒,我拉开了距离,不好意思道:“今日府上有客要迎,你喊千骑长去也是可以的,千骑长好酒好美人,喊他准没错,我一个断袖就不去逛窑子凑热闹了。”   秦青一理衣摆坐到椅子上,他翘起二郎腿,撑着头,“千骑长年纪大,玩不到一块去,你家客人是哪位?我帮你一起迎客。”   我四处看了看,凑到他耳边掩嘴道:“皇上要微服出巡,你就别扰我们了。”   秦青身子一顿,他倏然转头凝视我,嘴角勾了勾,然后麻利的起身往外走,他的声音很轻,“癞蛤.蟆改不了吃天鹅肉。”   “当初云烟是庶民的时候,我就不是天鹅了?”   他回眸,“你的样子就像个蛤.蟆。”   “.........。” 第40章 追   温行知虽日日潜进将军府来,我们共赴巫山的次数并不多,旖旎时,他常露出痛苦的表情,过了一会儿似乎又很快活,房事多了,总归对他的密处不好,因此我没要的太频繁,反而是温行知认为我得了身子,没了欲.望,于是常常来勾引我。   我只好在鸾凤颠倒后,仔细的帮他上药。   秦青自那天后,没再来找我喝花酒,瞅瞅,又开始讨厌断袖了,不来也好,免得打扰我和温行知独处。   潇洒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,南方骑兵来报,梁王再次挑衅边疆国土。后汉立即出兵,几位将军一起领兵出征。   临行前,温行知光明正大的来送行,从前我是无名小卒,他不宜来,如今我是骠骑将军,他可以亲口对我说临别之话。   沈道文如今在京中为官,亦能跟来送别,他老气横秋的叫我保重,说了些和和气气的话,就退到温行知身后去了。   温行知眼神柔和的注视我离去,策马时,我总会借机回头望一望,温行知站立于风中,浅色的披风随风而摆,他耳边的一缕墨发吹得飘飘然,孤寂清浅的身影矜贵华美,身姿如竹如玉,那抹气态不凡却瘦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,直至那抹玄色的点消失殆尽,我才扭过了头。   抚军将军夸我不舍父亲,我薄脸一红,有些惭愧。倒是秦青的目光鄙夷极了,他没有言语,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不屑。   温行知赐给了我一只汗血宝马,我给它取的名字是蜗牛,因此秦青憋着笑问道:“你的马叫蜗牛?怎么不叫野猪?”   我横了他一眼,抚着那毛发极好的宝马,解释道:“马儿取名为蜗牛,这样马就能跑的很快了,就像布衣人家养不活孩子,故取贱名一个道理,取贱名养得活,取蜗牛跑得快。”   “.........。”   这一次上沙场,梁王有些狗急跳墙,他打得过于凶猛,完全是不怕死人多的打法,彼此的阵法皆被冲散,汉军和叛军混在一起厮杀,损失各外惨重。   梁王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。   抚军将军既善于守,那么他在后方是重点保护之人,一旦抚军将军出事,没人指挥阵法,全盘皆崩。他的将军品级虽没有我高,却是指挥的主帅,乃阵法中枢要密之处。   抚军将军熟读兵法,善于用阵法,他坐镇调令,对整个布局有重要的作用,若我和秦青光光当骑兵将军突击,也是无用。   若让我去指挥调令,我怕是担不起全局。   最近几战三突三胜,梁王躲进了姜竺国,不好再深入,于是汉军驻扎城外对峙着。   梁王勾结姜竺国,想必许了什么诺言,例如战成之后,分国土领地给姜竺国,若梁王真赢了,恐怕会成为刀下亡魂,其后姜竺国入主汉朝,汉朝算是完了。但梁王的境地来说,唯有借姜竺国的兵力才能抵抗汉军,他这次冒的险极大。   夜晚士兵轮番巡逻,我已精疲力竭,躺在营长内就开始浅浅入睡,没睡到多久,被异动惊醒,我瞬间坐起来攻向那抹黑影,他出声道:“是我。”   我一瞬又软趴趴的躺回榻上,“半夜三更,你要吓死人呢?!”   秦青轻盈一跃,躺到了我身边来,他只穿了白色亵衣,胸襟处□□了一片白皙,肌肤细腻紧实,秦青妩媚的撑起身子,他歪着头,启口道:“明渊,你让我尝试尝试...什么是断袖,可以吗?”   “你病了?”我抬手在他额头上摸温。   他轻轻拍掉我的手,然后压在我的胸膛上趴着,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,朝我脸上呼了一口暧昧的热气,“我想做断袖了,想做一直以来让我厌恶的断袖。”   我瞠目结舌,结巴道:“你...你要做断袖,找别人做去,老子有云烟了,你不是不知道!”   我推了秦青一把,他任性的压到我身上来,不知怎么压的,我动弹不得。   他阴柔美丽的面相在夜色里格外魅人,那张菲薄的唇又吐了一口热气,直呼在我的嘴上,酥.痒不已。   他缓缓低头吻了吻我的鼻尖,接着下移,缱绻的吻着我的上唇,他的声音魅惑而又断断续续道:“可是...只有你不叫我恶心。”   他湿.润的舌尖伸入我嘴中,我近乎懵然的看着他,他与我碰过嘴后,逐渐把炽热的吻往下游移,秦青使劲解数的勾引我,他呼吸浓重道:“上面下面,我都可以,依你。”   “你,下面。”   秦青翻身下去趴着,他迅速脱了亵裤,我趁此机会用手砍向他的脖子,将他砍晕后,我抚着胸脯道:“你化作妖精的模样,真吓人。”   秦青一定中邪了,我这么告诉自己。   我掀开挡帳,不紧不慢的去了别的营帐挤挤睡觉,再一次睡在臭烘烘的大众营帐里,我惊魂未定的心才安定了下来。左边的胖子脚臭,右边的瘦子狐臭,其余的汉子有汗臭,睡熟后,梦见我在粪坑里越陷越深。   那晚后,秦青恢复如常,仿佛那个夜晚是我眼花,或是我做了个奇梦。   晚间在篝火边烤火时,秦青坐到了我身边来,我下意识的要闪人,他潋滟的脸庞有些落寞,“躲什么?以后上阵,你也要躲吗?”   我的屁股便继续挨回地上坐着,秦青拿起一根细细的木棍在地上胡乱的划,他的下巴磕在膝盖上,乌黑的发丝垂下,遮掩了侧脸,他的声音慵懒而又孤独:“你照顾云烟的时候,很像二哥在照顾阿青,你都很久没有唤我阿青了,我想听。”   我干巴巴道,阿青。   秦青将木棍丢进闪闪跳动的火焰中,他孩子气道:“我还想听。”   我无奈继续叫了几声阿青,他却说我叫阿青时空洞无情,变了味。   我从来不知,在秦青身边能这样坐如针扎,我情愿他像从前一样揍我,或是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我,他如今的变化让我膈应。   篝火烤火后,我与秦青渐行渐远,但是作战时,一如既往地的有默契,从来不必多言,一个眼神,一个动作便能知道对方的意思。   那时已经攻破了姜竺国,我和抚军将军给士兵们下令不许伤害百姓,蛮夷之国民风淳朴,百姓见汉军没有乱杀人,原先收拾包袱要逃跑的,没再继续逃,只有少部分逃了。   百姓在底层求生,其实换哪个君主当家于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他们过得富足,能安乐,便足矣。   梁王不知和姜竺国国主逃去了何方,我和秦青乘胜追击,抚军将军守在攻下的城池中坐镇。   沿着地上的痕迹追踪,已经进入山脉,一条路走到一半,有个分叉路口,两条路上都有被马车碾压过的痕迹,绿色的青草皆被踩的萎缩。   我和秦青面面相觑,指着相反的道口,不约而同道:“你走这边,我走这边。”   于是,分别领兵进入小路,我前面有一支队伍探路,是怕遭到埋伏,一路小心翼翼的前行,没有遇到异样,只是地上的轱辘痕迹越来越深,前方泥土湿润泥泞,两条弯弯曲曲的痕迹因此明显,地上有交错顺行的脚印,还有深深浅浅的马蹄子印。   我便越发确定姜竺国国主或者梁王在这条路上,如若不然他们两个分头而行。   我让前方的队伍加快速度搜寻,越到里处,山林越茂盛,里面的瘴气白雾蔼蔼,有些看不清路,每个士兵绷紧了神情环视四周,走了又有一刻钟,四面八方突然射来密密麻麻的羽箭。   马儿受惊险些将我摔下去,幸好我死死勒住了绳子,马肚中箭,我连忙下马,它痛苦嘶鸣顺势倒下,看着蜗牛气息奄奄的样子,我顾不得难过,立即命令拿盾的士兵围在一起,迅速往后撤退。   我作为主将被密不透风的围在中间,士兵们都懂得一个道理,兵可死,将不能死,将军一旦死亡,剩下的士兵会变成无头苍蝇,只能被绞杀。   此时撤退已经来不及了,梁王狰狞的站在后面大笑,他下令绞杀我们,我想往左右的林间逃离,却发现已经布满了军队,叛军在林间全部举着羽箭。   此时我才知,他们守株待兔的埋伏在末处,来了一招瓮中捉鳖。   往后一看,唯有后方还有出路,他们应当是没有兵力再包围最后面,梁王让人在两侧的林间堵路,想必后方的路已是一条死路。   现在唯有将计就计的逃命,一干人等听从我发令,急若流星的朝后方退步,越往后走,地势越高,我逐渐明白怕是被逼上山崖了。   再逃了一段路,已经彻底无路可走,往后一看,峭壁下是万丈深渊,白雾茫茫见不到底,几颗灰白的碎石滚下去,听不见半点回音。   我转头,满目充血的死盯着梁王,他长得人模人样,却满脸的扭曲,这些日子以来,他大败,被人追得像苟延残喘的落魄狗。此刻,刘昌像疯子一样捧腹大笑,他眉宇狰狞,口气疯魔道:“哈哈哈,常胜的骠骑大将军沈从,今日要在断崖山被孤绞杀了!!你们这些乱臣贼子,篡改圣旨,让假刘倾冒名顶替,刘旻将大汉交给奸佞,他老眼昏花死的好!尔等就该五马分尸!等你死了,我便将你的人头送去给假刘倾看看!”   如今他算是能出口恶气了,可我偏不如他的意。我毫不畏惧,直勾勾的迎上他癫狂的目光,荡气回肠道:“是吗?!梁王刘昌离经叛道,犯上作乱,恐怕先帝在位时,你便有造反之心!悄悄在封地囤积兵力多年,如今恰逢皇上登基,你不过是靠污蔑皇上是假的借口,打着正义的旗帜,行着罪大恶极的事!”   刘昌阴毒的眸子在我身上刮来扫去,他打了个手势,阴测测一笑,抑扬顿挫的下令道:“绞杀逆贼沈从!取其项上人头!赏!”   我镇定自若的退后一步,嘴角勾起一抹无懈可击的笑,方中气十足的喊道:“为了大汉颜面,为了后汉皇上,本将军宁愿自尽,不死贼子之手,剩余士兵若想跳崖的便跳,若想拉上垫背的便杀!!”   言罢,我张开双臂往后一仰,身体瞬间失重,脸庞将将擦过一支利箭,割破了左脸,温热的血液不断从脸上涌出,我只觉得浑身发冷,四肢也有些颤抖。   上方有跳崖的士兵,有大喊杀死刘昌的士兵,也有自刎的士兵。   我看着越来越远的峭壁悬崖,白雾缭绕迷眼,我平静又苦涩道:“温行知,我不能再替你守护江山了,但大抵我守护了一半,剩下一半,你要再辛苦一点。”   笑了笑,我说出了生平唯一肉麻的话,“你可知道,你的名字是我心口唯一的烙印。”   曾经有很多个瞬间我想用一辈子去追随那人,但我做不到了。   身体急速下坠,耳旁风声呼啸,宛若尖锐鹤鸣,冷风将我浑身冻得透彻冰凉,手心里的冷汗直冒,越来越快的下坠感令我感到一丝惶恐,终于,“噗通!”我被重重砸入了深渊里,无边无际的黑暗朝我涌来,将我生生吞噬。 第41章 世外桃源   头晕目眩的苏醒时,浑身冰冷刺骨,酸痛无力,我搓了搓眼睛,周围的影子重叠不清,缓了许久,才渐渐看清这里是一个木房,屋内很俭朴,除了桌椅,光秃秃的一片,连蜡烛都没有。   我躺的是稻草铺垫的陋榻,往旁边一看,有个七尺男子昏迷不醒,他唇色苍白,呼吸微弱,长得有点粗糙。   我敛眸细看,发觉他身上穿的衣裳是汉军绒服,顿时松了一口气。平常军中汉兵无数,记不得人也正常,此人想必是坠崖者之一,有气节坠崖,品性定然忠心耿耿。   我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   我软软的站起来,扶着木墙,一步一步倚靠着墙壁走到门口,费力打开门后,刺眼的光芒顿时摄入眼中,我不由的抬手遮眼,眯了半晌眼睛,才适应外面的强光。   外面山清水秀,树林茂盛隐秘,山势巍峨耸立,往上望,看不到尽头,四面环山险峻陡峭,氤氲雾气缭绕弥漫,这地方适合隐居。   我慢慢走下木梯,因双腿发软,一个踉跄摔倒在地,我顺势坐下来蓄着力气。嘴中渴极了,我咽咽口水润嗓子,喉咙发干发痛。   我安静的坐了好一会儿,忽然听到右边传来清脆如珠的声音,头上裹着花布的小女子亢奋大喊道:“阿麼!阿爹!他们醒啦!你们快来看!”   我一怔,那女子穿着素色布衣,像是男子的衣裳布料制成,她手腕上除了一个银镯,浑身上下再没有半点装饰,看着倒是干干净净的,她长得不说国色天香,也算小家碧玉。   不多时,隔壁的木房子里走出了一位慈祥的老妪,其后跟了一个呆呆傻傻的壮实男子。   他们三人渐渐走近,我站起来深深作揖道:“多谢恩人救我等一命,救命之恩堪比再世父母,等我回乡了,定来回报。”   “阿花,去端杯水来给这小子喝,”老阿麼吩咐后,阿花乖巧点了点头,转身跑向了木屋里。   老阿麼露出缺失的门牙,和气哧哧笑,“不要回报,我家世代住在世外桃源,不想别人来打扰,你们走了,别让旁人知晓这里的进口,就算最好的报答,”她干枯苍老的手往峭壁上一指,“这些年天上掉下来的人,没少被大傻救,昨天一下子掉了好多人下来,可吓坏大傻了,他划着船,救也救不及。”   我的目光肃然起敬,我向老阿麼身旁的大傻个作揖道:“多谢相救。”   大傻笑嘻嘻的扶我起来,他擦了擦口水,嘿嘿道:“不谢不谢,天上掉了神仙儿下来,阿麼说要救。”   我笑道:“我们不是神仙儿。”   大傻执意说是,我就不再争辩了,阿花双手端着竹筒来,她小心的将竹筒递给我,“不知你怎么称呼。”   我接过竹筒,大口喝尽,才回答:“叫我阿从便是了。”   阿花露出干净的笑容,喊了我一声阿从,我哎一声算是回应。   老阿麼年迈,体力不支,便被大傻搀扶回屋了。阿花和我坐在木梯子上谈话,原来昨日阿花和大傻在十里外的水潭里划船捕鱼,天上便掉了好几个人下来,我和屋里还在昏迷的那位运气好,离得木筏近,所以阿花和大傻先将我们拉上来了。   他们再去救其余人时,木筏本就划的不快,其余人沉的越来越深,大傻就算下水救人,个个也都死透了。等他们清理水潭,将尸首全部拖上来,发现大部分的人早就中箭身亡或是脖子流血,在摔下来前已经死了。   大傻这几日都在挖坑埋人,其余几户零星的人家相继帮忙。峡谷里的人户彼此分隔甚远,走好几里才能见到草房子或木房子。   这一处的出路早在遇天灾的时候被堵死了,后来他们凿了一处隐秘崎岖的山洞,一般人是找不到出口的,为了峡谷着想,他们每次送人出去时,都要用布捂住人的眼睛。   我看了看大傻住的房子,随意问道:“你娘呢,怎么不见人影?”   阿花神色黯然,抱着膝盖,语气低落道:“生我的时候,死了。”   我不小心问到她的伤心事,略觉歉意,便宽慰了她一阵,为了让恩人高兴些,我还给阿花讲了故事听,她听得全神贯注,到天色晚了,她还拗着我讲。   次日,我去给牺牲的将士们上香祭拜,屋里的汉兵没醒,我安之若素的修养身体,阿花每日都要来听我说故事,大傻也不例外,到后来其余人户的孩子,都围到我身边守着听。   一日半夜,汉兵终是醒了,他刚醒时和我当时一样迷茫,我便把咱们获救的过程讲了一遍,他才恍然大悟,庆幸自己命大。   说了半天我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,便问道:“你叫甚?”   汉兵苍白无力的笑道:“胡二。”   我憋着笑,问道:“你怎么不叫二胡?”   胡二顿了顿,摸摸头道:“我爹喜欢拉二胡,他恰好姓胡,就给取了个单字二。”   我没再打趣他,让他快些休息,我则是去厨房帮他弄水弄吃食,我照顾胡二时,他受宠若惊,连忙端了碗自己吃粥。   胡二的身体还要修养几日,这几日我教了村里的孩子识字,他们都用稚嫩的声音唤我先生,小孩子爱亲近我,连村里最鬼马的野小子,也来听我讲故事和授课,我一时很受欢迎。   胡二身体恢复后,我们准备离去,孩子们纷纷挽留我,我婉转推拒,并且告诉他们,我的亲人不知我的死活,会担心。   他们便作罢了,阿花和大傻很舍不得我,他们说,我是他们救过最有趣的一个人。   离去时,我和胡二的眼睛上都蒙了一块黑布,大傻和阿花引路将我们送了出去,进入山洞十分阴冷,走的路很长,等到不冷时,我就知已经出了山洞。   但他们又送了很长一段路,才将我们眼睛上的黑布解下,阿花给我们指路,说东边可以进城,我和胡二郑重的向他们作揖道别,然后朝向东边走。   走前我们早就换了一身粗布衣裳,各自乔装打扮过了,头上戴了斗笠,嘴上粘了一圈用狗毛染黑制成的胡须,又用草木灰将露出来的皮肤抹的黝黑,此刻我和胡二已改头换面,成了土丑庶民。   进城后,才知此处地界在南蛮国,我和胡二佝偻着背装年纪大,然后向路人问路,得知后汉的方向,我们疾步如飞的赶路。   来南蛮做生意的汉商人诸多,因此在路上,我们搭了个顺路车,搭一路走一路,其中也遇到过劫匪抢人,此时我和胡二便大展身手,可寡不敌众,被围殴了一顿,便落荒而逃。   这些劫匪真是踩了狗屎运,把后汉堂堂骠骑将军给揍了,等老子回去,带着军队来一雪前耻,一锅端了他们的贼窝。   生逢乱世,野外劫匪多不是盖的,我和胡二都已经鼻青脸肿的了,不过杀的土匪也不算少,我们已经逃出了经验,像滑溜的鳗鱼一般,他们抓不住。   等我回后汉时,已是个把月,我瘦成了皮包骨,因为没银子所以这些天尽在野外吃草根吃树皮,偶尔耽搁时间捕了河鱼犒劳肚皮,也碰到过乞丐,吃过地道的叫花鸡。   回到后汉,守城士兵戒备森严,守卫一个一个的排查进城百姓,还要需要出示通关文牒,我和胡二面面相觑,从前以我的身份从来不需要通关文牒,忘了还有这茬。   于是我和胡二去河边将脸洗干净,想在守卫面前刷脸,可轮到我二人没有通关文牒的时候,守卫的面色黑如墨汁。   我报了自己的名讳,那几个守卫发出三三两两的笑声,吆喝了几句将我们赶出了队伍。我也不敢乱闯,怕被上头的哨兵一箭射.死。   如今战争之中,各地城门通关严查,是怕混进了奸细,若有硬闯者格杀勿论。   我和胡二日日在城外蹲点,想着若碰见熟人,便可以证明身份了,可那几个卫兵觉得我鬼鬼祟祟,抽箭对准我们,威胁说再不走就放箭。   唉,我和胡二便退回了野外。   我向从城中出来的过路人打听骠骑将军,那人难过的说,骠骑大将军葬身悬崖,被追封为一品大将军,皇上已移驾去了姜竺国,整理新城。   怕不是整理新城,而是温行知去找我了,心底甚是感动,可我眼下很蛋疼,已在门外却归不得家。   我和胡二在城外可谓等的海枯石烂,木房子都建了一座,过了一段抓野味烤肉吃的日子,把元气给补了回来。   我没让胡二去蹲点等熟人,而是自己亲自前去,毕竟胡二那张平滑无奇的脸没人认得,我这张风度翩翩的大脸想必有地位的人都见过,我从前当史官的时候,都是醒目的站在一旁记册子,百官都认得我。   让我没想到的是,遇到的熟人是秦玉霜那个常常女扮男装的豪气小姐,她骑着马,身后带了一干护卫,似乎要出远门。   我咻的一下蹿出去拦在前面,护卫们戒备的盯着我,我大喊道:“秦娘子!我是沈从!”   秦玉霜浑身一震,她定神打量我一眼,然后亢奋的翻下马车,冲到了我面前来,将将要撞上之时,秦玉霜及时刹住了脚。   她呆若木鸡的看着我,“你没死?!不是被刘昌逼的坠崖了么?骑兵来报时,百姓都为你难过了许久,沈府和将军府都办好了丧事,我还给你的牌位上过香呢.....正说去姜竺国和三哥一起找你的尸首,你就蹦到我面前了!不会是鬼吧?!”   “.........。”   她说完,小心翼翼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肩膀,又新奇道:“热的!不是鬼!不过你瘦了一圈,有点尖嘴腮猴。”   “.........。”   我从秦玉霜给我的牌位上过香之中缓神过来,焦急道:“没死!当时从悬崖上掉进了深潭里被山民救了!我这几月住在野外,那守门的新兵不认得我,还想用箭射我,你快快带我回城。”   “岂有此理!这些个昏兵!”秦玉霜满脸怒容,她拽着我的袖子往城门口走,守卫倒是认得秦玉霜,还喊了一声秦四公子,大家知晓秦玉霜女扮男装却不戳破,她豪气不受束缚的名声早已在京城传遍了,有的闺阁小姐羡慕,有的则是鄙夷。   秦玉霜指点着几个守卫,河东狮吼:“你们竟敢对骠骑大将军不尊!还将人拦在外面不许入城,沈将军没被叛军逼死,倒差点被你们气死了!!”   一时间空气凝结,所有人目瞪口呆,皆瞩目于我,有百姓认出了我,城门口出现了骚动,都大喊着骠骑将军没死!   就这样从城门口传到了城内,我被秦玉霜带进城内后,人群熙熙攘攘,百姓将我周边围的水泄不通。   我归回沈府后,沈道文老泪纵横,明山嚎啕大哭,明纱嘤嘤啜泣,何氏的女儿明秀只是好奇的看着我,见我没死,何氏很是失望呢,她一闪而过的表情,被我捕捉了到。   春芙见到我后,扑进了我怀里哭哭啼啼,我宽慰的话都说干了,她的泪还是像溪水一样涓涓细流。   一品大将军归来,朝中大臣派人快马加鞭通传皇上,趁温行知还没回来。我领着军队去剿灭土匪窝,娘的,这一路本将军被打的鼻青脸肿毫无尊严可言,土匪残害的商人数不胜数,我识路且过目不忘,土匪的贼窝我通通记得,一路横扫千军,土匪窝端了一个又一个。   杀的他们哭爹喊娘,还跪地求饶发誓说再不为匪,我可不听那么多废话,抓起来一并带走,抓不走的杀无赦。   凯旋归来,回城时,不经意看见胡二蹲在城外的草丛里,正可怜兮兮的打瞌睡,我深感歉意,上回回城就将胡二给忘到了姥姥家。   我翻下马将胡二戳醒,他看见我后哭得泪牛满面,我宽慰一阵,将他带回城中。   我把后汉地界的土匪清扫了一遍,因此又博得了美名,百姓编了诗歌赞颂我,我每次走在街上听着小孩子念诗歌颂,不禁.春.风得意。   温行知回城时,即刻将我传唤入宫,他消瘦了一圈,脸色很憔悴,眼下一片乌黑,等书房关上门,他撞过来死死勒着我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埋在我的胸膛上,我胸前的衣裳几乎全被他的泪水沾湿。   温行知疯狂炽热的吻着我,他的丹唇吻过我的眉眼、脸庞、下巴、喉咙、胸膛.....他将我按到地上搓粉抟朱,然后就是一顿干柴烈火,狂蜂蝶乱。   时而他在上面,时而我在上面,头一回感受菊花残,躺在下面也不错,就是有些火辣辣。不过我还是喜欢利剑入鞘。   穿戴整齐后,温行知依赖的搂着我,他不言不语,就静静的与我共处。等我晚间我回将军府后,温行知潜进来与我彻夜欲罢不能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民国为背景的故事已发布,名曰《夜滩白玫瑰》 给阿礼捧个场吧,~(???~) 第42章 登登登剧终   竖日去上朝前,秦青一早就等在了门外,他的面色有些蜡黄,眼眶深陷浮肿,气色十分差。秦青的眼梢越来越红,他微微扬起下巴,不让婆娑的泪水流下,他擤了擤鼻子,走到我面前,灿烂笑道:“明渊,下朝了我做东请你喝花酒。”   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,展颜道:“好。”   同路去上朝,一路寂静无声,他慢慢伸出手指轻轻牵我的手,像是怕惊动了我一般,顿了顿,我不着痕迹的将手负到后背去。   上朝时,温行知在上首说了一番让我不知所措的话,他压低了声音,不善的盯着秦青,语气低冷道:“车骑将军秦青违背军令,擅自做主,屠了姜竺国十余座城池,不,该是...屠国,念其立过汗马功劳,念其先父一生对后汉忠心耿耿,车骑将军降为安南将军,从此驻守边疆,永不得回朝。”   我猛然抬头,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震的发麻,我百味陈杂的看向秦青,他的面容格外安详,态度平静的作揖道:“诺,谢陛下宽厚之恩。”   上朝的一个时辰内,我耳边嗡嗡作响,秦青竟屠了十余座城池,若是别人我定要骂丧心病狂,可是秦青我无法指责他,旁人可以,我不能。   秦青去镇守边疆的前夕,来将军府找我,他站在一棵盛开的木槿树下,身着一袭红色霓裳,如烈火一般的衣裳,此刻穿在他身上,半点感受不到昔日那般的张扬似火。   他安静极了,从未如此的安静,虽红着眼圈,语气却很平淡:“明渊,怎么办?我找不到下一个像二哥的人了。”   我默然立在他面前,过了半晌,我浅笑道:“会的,一辈子还有很长。”   秦青突然像被抽光了力气似的,他扶着树,那张容色美得让人失神,他苦涩道:“答应我,明日别来送我。”   不给我留说话的余地,秦青决然转身,他修长的身影挺拔落寞,从前的英姿飒爽,已消失殆尽,他顿了顿脚步,低低道:“屠城...我以为你会失望痛骂我...。”   “你确该骂,可不能由我。”我轻轻的告诉他,也不知那抹红色的身影有没有听见,他静静的来,也静静的走,我心里却闷的难受。   那一年,傲气如他,只肯用鄙夷的目光睥睨我,今一日,木槿下,他安静如水,眼神却是那么的柔和,那么的落寞。   次日秦青领兵离去时,我静悄悄的去目送他,他并不知我来了,可在城门关上的那一刹,他蓦然回了头,秦青眼梢红润,说了一句无声的话:等到你了。   心中突然发疼,仿若有一根棉针扎入了心底深处,他被这般苦果皆是因为我,他等同于流放边疆。但皇帝的口谕难违之,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,再者秦青违反皇令,是该杀头的,温行知却说成违反军令,明显是放了他一命。   我呆呆的望着那紧闭的城门,出神有一刻钟,才步行回到了将军府。   此生,我欠了秦青,却无法报偿,只觉得那颗不能被瓜分的心脏,被一种愧疚满满包围。   南越之乱已平反,温行知连着有十几日没宣我进宫,也没来将军府找我,我浑身上下似有一团火在冲撞,想念他的紧。   沈道文又在给我谋亲事,谋一门,温行知破坏一门,沈道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他气愤的说,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,皇上多年没有子嗣便是...。   我晓得便是后面是报应二字,只是沈道文没敢说完。   两三日后,温行知再次宣我入宫。   他今日穿了一袭白袍,宛若多年前木槿花下的他,他缓缓转身,声音纯净道:“阿从,我们别再偷偷煎熬了,正大光明,坦坦荡荡,是为君也。”   我有些愕然,结巴道:“你....你可是皇上...怎能被冠以断袖之名?!再说我阿父急着给我娶妻,迟早的事,你一再阻拦,定会引人注意,更何况如今似乎有了闲言碎语,以后我娶妻了,咱们也一刀两断了罢,你要担的起皇上,我要担的起做人。”   温行知注视着我,他敞开心扉道:“爱从来便不可鄙,鄙的是狭隘者的目光短浅。狭隘的胸膛里,又能装下甚么?装的不过是浅薄无知的可笑愤懑,”他转身看向窗外,“是谁人主宰,雌雄必相吸?是老天么?可到底有无老天,无人说得清,因为不同,你我便是异类么?实则不尽然,我只知,我当为人,也当的起爱。”   我的胸腔里猛然一荡,仿佛有人当头一棒,打醒了我眼中的世俗。当为人,也当的起爱,这句话温行知说的很轻飘,却让我感到荡气回肠。   我沉默着,又听温行知徐徐道:“有为皇帝者,多信命,而我贵为今朝皇帝,不信天也不信地,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,当年市井算命先生之说,我一生无为,我若信了,也站不到今日的高度,天道无常,命运更无常,它绝不因宿命而奠定结局。”   我叹气着,苦笑道:“那你要如何做?纳我进宫当个男宠妃么?我做顶天立地大将军,愿马革裹尸,绝不为妃,也不绝为宠。”   温行知走近,那袭白色的衣裳飘飘似仙,他宛若降世神祇,仿佛踏着白色的祥云向我飘来,温行知执起我的手,渐渐握紧,“阿从,自你从军,自从你上次险些死了后,我便想了很久,若有朝一日你为国而亡,我恐一生难以安宁,你替我付出,替我守护大汉,击退蛮夷,我谢你,”语气一凝,他又道:“这些年来,你受苦了,如今我想想好好回报与你,我放下皇位,你卸甲归田,我们隐居尘世可好?”   我胸中仿若有擂鼓轰鸣,只觉震惊无比,我的眼眶中逐渐溢出温热的水泽,模糊了视线,我不可置信的哽咽道:“...此话...可当真?”   他斩钉截铁,铿锵有力道:“当真。”   “当真...当真就好...你终于应了我的情。”   此话有些耳熟,恍然记起,那年私塾里,我求他做同席,也是如此一番对话。   温行知说做就做,他雷厉风行的从先皇的庶子里面选了人,选做下一任皇上,便是成王了,成王的确敦敏沉稳,他德行贤明,平日人缘尚好,做事光明磊落却不缺乏手段,最重要的是他一直站队于温行知这边。   温行知以自己不育的借口,下了一道圣旨退位,他退的干净利索,令朝堂乃至百姓哗然,更令贤臣无法谏言莫退皇位,不育的话多的是法子选继承人,皇家分散多支,从宗亲里选一个抚养不是不可。   只不过,温行知退的让人措手不及,已成了铁板钉钉的事,百官唉声叹气,难得一遇明君,却无心做帝,他们忧桑极了。   温行知退位前,给沈道文升了官儿,给他封了个国公做,为了不引人注目,温行知一连升了好几个清廉的官员,虽于理不合,满朝臣子见温行知因不育而圣明让贤,便没说什么。   明纱的婚事也提前赐了,没有高赐,也没有低赐,门当户对日子才好过,这是我自个儿向温行知要求的。   接下来,就是面对沈道文了。我提前向沈道文通了一口气,我在书房小心翼翼道:“爹,我告诉你个惊天为人的消息。”   “说。”   “我和温行知好了多年了,他这次退位是为了我,我们准备云游四海,相伴一生去。”   “嗯,”沈道文忽觉话语不对,他猛得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我,他盯的我发毛,半晌,沈道文怒极反笑道:“难怪!难怪你次次定亲,他次次破坏!你这个逆子!还有脸告诉老子!”   沈道文当即唤府里的小厮将我押去祠堂里,家法伺候,我趴在硬硬的长凳上,心中忐忑,我硬着头皮道:“求阿父成全!”   沈道文拿着棍子,使劲一棒打在我屁股上,他狠狠打了十几下,痛得我面容扭曲,他失望至极道:“你可知你是沈家的嫡长子!!家门不幸!家门不幸啊!”   我擦了擦额头上冒的汗珠,红着眼,固执道:“儿...知,是贱子不孝,阿父,我自小便怕你,敬你,如今我不怕了,你尽管打吧,你若是同意,打死我也行。”   沈道文发狠了打我,棍子打得越来越重,我感到屁股上已经渗血了,他胸脯起伏道:“我打死你这个逆子!你这个丧门星!败坏家声!”   我被打晕后,就不知沈道文打了我多久,后来他彻底不与我说话,温行知悄悄来看过我,他替我上药时,嗔怪道:“你傻了!你阿父怎会接受?你直说云游,他也没那么大反应,若是我去说,他也不敢动手。”   我将大脸埋在枕头上,闷闷道:“我就是要让他知道,你不是说光明正大么?你既然肯为我放弃江山,我这点算什么。”   温行知趴在我肩上,他温柔吻了吻我的侧脸,“不,一直以来,你付出颇多,江山比起你,才不算什么。”   他的情话让我羞涩,我将他按在旁边,旖旎一阵。   等我屁股上的伤好了,温行知拉着我去沈府面对沈道文,事已至此,征得了沈道文同意,我们才敢走。   温行知叫我等会儿别说话,我嗯嗯答应,等沈道文见我和温行知并肩而来时,脸色难看极了。   温行知一撩衣摆,竟然给沈道文下跪了,这毕竟是刚退位的皇帝,沈道文腿一软跟着对跪,“齐王这是作甚!莫要折煞老夫!”   温行知铿锵有力道:“沈阿父,我想与阿从浪迹天涯,潇洒一世,望你成全。   沈道文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沉默了许久,他无奈道:如果蛊惑我儿之人是前皇上,臣...无话可说,你们...走罢!走的远远的!莫要再回来丢人!”   我睁大了眼睛,就这么答应了?!果然温行知的话就是比我好使,我连忙下跪给沈道文磕头:“多谢阿父成全!”   温行知抱拳:“沈阿父,我敬你。”   沈道文从地上站起来,他转身坐回了案桌上,垂着头批公文,一言不发,身形很是沧桑。静了一刻钟,他不冷不热道:“江山,多么大的诱惑,万人踩着尸骨都要拼命爬上去,既然齐王肯为明渊放弃皇位,我这做爹的,阻止有用么?老夫的阻止,比不得齐王放弃江山的决心。”   我和温行知向沈道文三叩首,然后携手离去。   景铄送了我一把他常用的软剑,他说,这是沧海剑,另一把明月剑在温行知手中,要配对。   经历如此之多,我已不觉得笑文嫂和古武医的沧海明月剑在他们手中有多震惊。   景铄竟向秦玉霜提亲,好歹是禁军统领,秦老夫人没有多犹豫便答应了,不过听说秦玉霜彻夜骑马逃婚,没出城便被景铄包围,总之这对欢喜冤家,日日在京城玩猫捉老鼠,一个躲,一个追。   走前我再次放春芙出府,她不肯,要随我云游,直至我将断袖之事说来,春芙苦涩笑着道:少爷,奴家愿干巴巴的在将军府当一辈子守财奴。   我无言以对,不再劝阻。   我和温行知收拾妥当后,准备离京,低调的马车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行驶,温行知正在看外面的街景,他突然用折扇捅我,指着正在路边买酒的千骑长道:“就是那个老匹夫,当年在广陵算我一生无为,是碌碌者。”   我第一次觉得千骑长是神算子,我勾搭着温行知的肩膀,轻笑道:“你现在可不是要无为下去了吗?”   温行知斜睨我一眼,冷哼道:“那又是为了谁?”   我讪讪的转移话语,我舔着脸问道:“你为什么会喜欢我?”   温行知思虑了片刻,回答的普通:“你很好。”   “就这样,没有了?完了?”   “...你为人热情...和气...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优点,不过你的缺点甚多,例如马大哈,念书懒,明明长得还行,却太过自信,贪财,抠门...,”他见我脸色渐黑,笑了笑,温柔道:“可是在我眼中,你很好。”   我微眯双眸,搓着手,猥琐一笑,“你说我贪财,那你信不信,我贪你。”   他未出口的语声淹没在我的嘴中,接下来之事,孩提不宜。   他嗯嗯啊啊,我呼呼喘喘。   我们云游四海,也曾去看过秦青,他傲气的很,不肯再相见。   唉,我只好携着温行知去别处浪了。   从此浪荡天涯,执手一世,他看白云,我看蓝天,他河中洗澡,我钻水寻剑,他夜晚安眠,我偏要摇榻。   呼,总觉这辈子还不过瘾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我写剧情比较快,不喜欢拖沓。这里结束了,不要失落,不要哀嚎。《夜滩白玫瑰》等着你们。哈哈哈哈。  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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